初冬西湖行_经典散文_.

                                                                    
                                                               文/苏敏
    总觉得西湖有一种魔力。这种魔力,或许是从“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那样富有情调的诗句中来,也或许是从“西湖美景,三月天”那样耳熟能详的歌曲里而来。很小的时候,乡里供销社的墙上,便挂着“平湖秋月”的风景画,那大概是我最早关于西湖的印象。而后来,许仙与白蛇的故事,更是平添西湖神秘诱人的色彩。诸多有关西湖的文字或者画面,总在某些不经意间跃出,对我产生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来。去一趟西湖,成了我多年的愿望。
    尽管多次去杭州,可由于行程安排,去看一眼心中的西湖总未能如愿。这一次,公司组织去杭州开会,会议结束时,天色已晚。因同事还未办完手头的事情,回程的车子,需要到晚上八九点左右才能回公司,加之近来腰疾发作,开一整天的会,再坐几个小时的车,担心吃不消。于是,我便临时决定,在杭州再住一晚,第二天改乘动车回程。
    就这样,去西湖,便有了一个理由貌似充足的借口。晚上,一个曾经的同事请我吃饭。多日不见,有说不完的话,喝不完的酒。席间,我们便聊到了西湖。我说,去一趟西湖是我多年的梦想。同事是个直性子,几杯酒下肚,红着脖子和脸,大声地说,西湖有什么好看的,和家里的池塘差不多。
    同事上班的地方,离西湖也就几站地铁的距离。只要他愿意,花上几块硬币,便可以轻松地去一趟。对于一个久住在西湖边的人,或者在西湖附近上班的人来讲,这样的一湖水,以及湖边的苏堤、白堤、断桥等景致,哪怕是再美,再有文化底蕴,如果是能轻易看到或者能经常见到,那大概也算不得什么吧?
    可我不一样。长这么大,西湖一直只是出现在我读过的那些诗词里,出现在我浏览过的那些网页或者电视画面里。苏轼说,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西湖到底是怎样的好,怎样的奇?我是一直没有见过。世间的事,大抵是这样吧?越是见不着,越是想见,也便越是念念不忘。
    我总觉得,去看西湖,就像我要去见一个多年倾心相恋、朝思暮想的女人。她有婀娜的身姿,娇羞的面容,婉转的歌喉,莲藕一般的手,她聘聘婷婷,或是徜徉在残雪点点的断桥之上,或是漫步在柳丝舒卷的苏堤之上,也或是正泛舟袅袅的碧波之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正含情脉脉,深情凝望,等着我去赴约。——大概这算是读诗读傻了的结果吧?
    第二天一早,起床、洗漱,乘出租,坐地铁。从龙翔桥地铁站出来,便是学士路。喧嚣宁静之中,那带着浓郁特色的仿古建筑,似乎一下子便把人带进一种怀旧与情意绵绵的氛围。难怪,这湖边有这么动人的爱情传说故事,有这么多脍炙人口的诗歌辞赋。顺着人流,很快,我便见到了倾慕已久的西湖。
    初冬的西湖,显得格外宁静。扑面而来的气息,略带一丝丝凉意。湖面的空气,清新,潮湿、扑鼻,沁人心脾。如烟似雾的云层,碧波荡漾的湖水,远处灰蒙蒙的山峦,湖岸碧绿参天的树木,停靠在岸边朱红的游艇画舫,拴在铁链上刷着桐油的小木船,便纷纷映入眼帘。
    或许,我来的不是时候,那些“云物俱鲜”、“春水绿於染”、“水树乱莺啼”的场景我并没有看见。可我一点也不觉得遗憾,反而内心满是惊喜与兴奋。假如要把我眼前的西湖比作一个女子,想必她已过了娇艳欲滴、吹弹可破的青春年华。此时的西湖,更像是一个素洁端庄的女子,全身上下散发着那种成熟女人的风韵,别样的迷人。我想,大概西湖知道,我喜欢这样的女子吧?
    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湖边,跳上木船。和一对来自湖南的夫妻一起,我们在船夫木橹欸乃里驶向层层细浪的西湖。不知道有多久,耳边都是汽车的轰鸣,机器的咆哮了;也不知道有多久,未曾听到这样如泣如诉的桨声和清风细语了。坐在微微荡漾的小船上,总觉有一个女子,正不紧不慢,轻声细语,对我讲着她的遭遇和故事,倾诉着她的衷肠。初冬的寒风里,我渐渐感到阵阵脸红耳热,像是喝了几两黄酒一般。
    船夫头戴黑色的乌钟帽,身着黄色的唐装。他这该是一份多惬意的工作啊?只见他背对着我,端坐船头,轻摇手中的木橹,身子不紧不慢地前后俯仰。宽大的如鸭掌一样的木橹,轻轻拨动着碧绿的湖水,我们的木船在湖面上荡起一层层浅浅的涟漪。头顶灰暗的云层里,透出一点点阳光来,倒映在湖面,泛着隐隐绰绰的金光。对面的青山,岸边的建筑,纷纷在湖水里顾影自怜,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亦真亦幻,亦虚亦实。“舟行碧波上”,说的就是我此时此刻泛舟西湖的情景吧?船行至湖中央,断桥与白堤便如一缕无色的丝绸,迎面随风而来。那环绕西湖的断桥长堤,莫非是要给我戴上定情之物么?你看,你看,那湖岸的枫树,在那里羞红了她娇羞的脸庞。
    远远望去,桥上、堤上,行人络绎不绝。那些来来往往的游人中,白居易、苏轼、欧阳修这些老头子藏身何处?许仙和白娘子是否就在其间呢?坐在我对面的那对湖南夫妻,他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我给他们拍照的时候,他们如此亲热,如此甜蜜,多么让人羡慕啊。
    从湖边上岸。一位老人正提着一小壶西湖水,手拿着一只大笔,在岸旁的大理石地板上“泼墨挥毫”。对于西湖的水,大概他们这是另一种表达爱慕的方式吧?老先生的字,雄健洒脱,行云流水,笔法圆熟,遒媚秀逸。或许,在这些来来往往的人中,我是第一个大声朗诵他写下那些诗句的人吧?老先生写的是范仲淹的《渔家傲秋思》,当我读到“浊酒一杯家万里”时,我突然看见,初冬里,身旁那棵柳树,依旧绿意盎然,抬头望去,一树柳枝似是碧绿的泪水,从天而降,向我逼来。那一湖初冬的西湖之水,难道是这一树泪水汇聚而成么?那一刻,我似乎像是明白,同事红着脖子和脸说的“西湖有什么好看的,和家里的池塘差不多”那句话后面,该有多少泪水和这初冬一般的寒意呢?他只身一人,从内地而来,在杭州谋生,把妻儿留在老家,他是否也像我一样,把这一树柳枝当做泪水,把这一西湖水当做泪的汇聚呢?
    我不禁想起我的爱人来。这些年,我们一直分居两地,聚少离多。我们之间,似乎总有着一个类似于法海的人,他不断地给我们制造着各种阻力和麻烦。为了生计,我们不得不远隔天涯,彼此之间不能享受爱的天伦,年长日久,双方似乎很难寻得见从前的那种甜蜜与默契。而这普天之下,像我们这样常年不得相聚的夫妻,该有多少呢?那个见不着摸不到的法海,他的法力何时才能消失殆尽呢?
    老者写完,抬起头来,他头发花白,浑浊的眼珠里,我似乎看到有泪一样的东西在其间闪烁。他近乎哽咽地对我说,你是第一个,第一个能全部朗诵出来的人,我很……高兴。他一字一句,一停一顿,声音饱经沧桑,激动中却又透着一份宁静与安然。我在想,这老先生的身上,又有着多少说不完的故事和爱恋呢?
    往回赶的路上,我翻开微信,才知道,有几个朋友也正好在西湖,而且就在我刚才经过的附近。只是,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我们终究是没能在西湖之滨见上一面。或许,我们彼此之间,缘分还不够吧?而那一大堆在朋友圈里点赞和评论的,他们莫非和我一样,西湖对于他们来说,也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
    还有很多景点没去,但,就此再见,西湖。再见那袅袅的湖水,再见那淡淡的远山,再见那悠悠的情丝,再见那绵绵的诗意。我终究要回到生活的现实中,终究要回到我谋生的地方。晃晃荡荡地动车上,不禁生出一丝感慨来,在手机里,我写下一段分行:
    过弄闸口/打铁关/再过武林广场/练就一身功夫/然后便是凤起、龙翔/从地铁口里/我被吐出来/西湖就像是一碗雄黄/我露出原形/木船刷满黄色的桐油轻摇/穿粗布唐装的船夫/头戴乌钟帽/他绍兴的口音里/有茴的清香
    断桥之上/没有看见那个叫白素贞的姑娘/与苏堤和白堤两个美男子擦肩而过/隔一湖初冬的水/隔一曲泛黄的唐诗宋词/我和他们,惺惺相望
    岸边/一名地书老者写下/浊酒一杯家万里/抬头难以饮尽啊/一树柳泪从天而降
    背起行囊/龙翔、凤起/武林广场/再是打铁关,弄闸口/酒醒之后/我与一帮农民工兄弟挤进地铁/像他们一样,我浑身关节酸痛/那一身的功夫/在西湖上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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