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樟树与我的灵魂,在默默的时光长河里,逐渐胶缠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丝连。
校园里最寂静的东北角围墙拐角处,我一直认为一棵樟树与世无争,定能浪漫不止,长寿不老。昨天,樟树被电锯咬倒了,一次生命结束被定格。樟树倒地的时候,我是依着办公室的窗口,樟树是倒在我的眼睛里,在我的瞳孔上演绎了一次戳的完美动作。
老樟树着地的刹那,我不敢形容我脑子里掠过的感受,是不是与影视剧里目睹日本兵强暴良家妇女的感受完全一样,还是与红颜知己从自己怀抱中陨落的伤痛一样,我不得而知。樟树的鳞片在碰撞坚硬水泥地的那一刻剥离身体,遍地狼藉,樟树汁液飞溅满地,裹挟着碎屑,没有一点点的动弹。很痛吧,那又为什么发出如此撕心裂肺的声音,剜割我的心壁。
此情此景,我不能不想起生吞活剥这词,实在残忍。接着,樟树枝和叶子被收拾成堆,巨大的树干被锯断,大大小小一截截诚然是切菜的砧板被人们提走了,就剩扑鼻的香味彷徨流连不愿意散去,难道树有魂魄吗。由此,我就想起五马分尸,为樟树,我也想起卑贱的生命被宰割的宿命里那一丝对生渴望的留恋。
我曾想,无论院内的老树小树又无论什么原因被砍倒被掘根拉走,这棵樟树一定会活得很长的生命,这个角落,依靠着石头围墙,另一面距离高楼的后背部分,距离不超过二十米。围墙与高楼合围而成的狭长地带,落叶遍地,常是很久时间不被清理,似是被遗忘的角落。而对于我,樟树曼妙的身姿,如盖婉约的树荫,滋润了我最初的青春梦想。
二十年前,那是黄豆拌饭为食的艰苦岁月,我与这棵樟树有了简简单单的依恋。在那生活贫困却梦想膨胀的年纪,早上五点半起床慢跑,晚上半夜挑蜡烛夜战,背英语单词,记古诗文,熟悉公式。如火如荼为梦想拼搏的时光里,思绪难免起伏升落,但是樟树下永远是我的一片晴空,遮风挡雨,激励我坚定信念。
从祖祖辈辈是农民的山里来到陌生的县城,无亲无故。几乎每一天,课余时间,樟树下确实是个好去处。高考临近,改变命运的渴望越强烈。某一天,就我一个人,徘徊在校园内,我发现了这安静的墙角,还有依靠墙角而生的樟树。从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便成为了这里的常客,成为了樟树的朋友。
在我的老家,家家户户都自酿有米酒存作家宝,迎客或过年。而村前屋后又长着大大小小的樟树。樟树又是酒的克星,所以酿酒的时候,是不能一点樟木气味的,否则,酒味尽消,变成淡水。
在那渴望高考改变命运的岁月里,曾经我的青春的思绪如酒,过度了,弄得头昏脑涨。但是站到樟树下,淡淡的清香,即可神清气爽。我想,樟树还真够神的。
樟树叶四季油亮而厚重,片片树叶都泛出清凉的光,似乎树上的天空是这棵樟树的借光才这么明亮。选一簇障木叶凝视片刻,我干涩的眼睛瞬间温润了。樟树向天空伸出去的树干形成巨大的伞翼,站在树荫下,想着阳光或雨丝在树荫之外欲窥探进来,我顿生受到庇护的得意,像父母给孩童呵护的安全,感恩也伴随孕育。
披着黝黑鱼鳞的樟树散发出浸润心脾的清香,悦目醒脑,想不伸手去触摸都难。樟树的鳞皮接触皮肉的那一刻,奇异的触摸清醒了昏昏欲睡的大脑。主干分叉处离地面不高,我很轻易就爬上去找到一处最适合进行躺与伸动作的最舒服地方,倾听木叶嚓嚓地响声,徐徐清香,我就睡着了。一片叶子滑落在我的脸颊上,如儿时母亲滋润的手心在抚摸,我才醒来,一只莫名的小鸟唧唧喳喳地在跳跃,声音激越,响彻云霄,却触动我炽热的梦想。又旷一节课了。立即跳下树叉,扭扭脖子,转转腰身,深吸一口空气,给自己一个笑意,我感到全身一阵清爽,重新投入为高考准备的实战中去。
那时候我也想过,这棵树一定长得几十年或近百年了,但是终于没有出口问过知情人们。也许,当时我喜欢的只是这块地方的清静。相对与整个校园,这里偏僻,别人不喜欢来,那就是我的喜欢了。
后来高中毕业了,我到很远的城市去读书,那也是我第一次到城市。霓虹闪烁的环境里,一棵樟树清香的背影,时常在我的夜深人静梦里亮丽出场。
近十年后,我又回到了樟树的身边,是带着另外一种身份与责任而来。这一回来,至今很快也整整十年了。十年来,坐在办公桌里只要偏转一点眼角,窗外的樟树尽收眼底,一片片樟树叶子,错落有致,黝黑的樟树皮,鳞次栉比,厚重滑润,依然散发着不变的深情脉脉。
不轻易间,与老樟树的对视,无意中形成每日的习惯。以致很多时候,刻意起身离开办公桌,依靠窗前,或再立足干净的樟树下的世界,樟树在接纳我身体的一霎那,我又一次想起到生活里的许多词语,比如,谦卑,爱和庇护,宽容与淡然。在物欲溢流人情冷漠的阵阵气息里,老樟树对待我还是像二十年前那样清纯自然,没有半点忽悠。因此,老樟树,像一尊智慧之神时刻守护着我的思绪,无论生活遭遇怎样的现实,向我一届届的学生们传承爱,传承善是我心底永远的责任。
昨天,是入冬以来第一丝阴冷空气出场,还冷得够呛,老樟树真的被砍倒了。电锯刺耳的嗡嗡声,我起身向办公室的窗口往外看,瞬间,锯口处排出水分湿重的木屑粉末,如血肉模糊。喔......,本来坚挺的树枝瞬间倒地变得奄奄一息,本来油绿发光的树叶,随着树枝被锯断被挪动而落得满地狼藉。我想,亲情友情,存在的时候,必须珍惜。
凝视老樟树生命的结束,我没有忧伤,毕竟岁月的磨砺使我已经习惯了生死的聚离,已经养得了淡然。因为一栋新楼即将升起,那么楼宇间还有一条狭长的水泥通道,人来人往,我也不寂寞。
这棵樟树于我,是一份永远剪不断的情谊。
依靠窗前,远山上随风摇曳的树丛,那一定是挥手作别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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