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
天上没有月亮,甚至没有星星,只是浓浓的灰黑色,在缓缓的流淌。我终于确信,我不是在天涯了,因为,没有听到夜色那惊涛拍岸的声响。或许,有一天,我终将听到,在另一个异乡。或许,那时我会明悟一些东西,就像听到暮鼓晨钟一样。有时候,我总是这样,期待一些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东西。或许,这就是传说中对现实的逃避。或许,我本不该去想到月亮,至少,就当下这个院子而言,灯光比月亮更温暖,而且更亮。灯,一盏盏的悬于墙头檐角,炽白略带橙黄,就那样撕裂侵蚀了夜色的一角,谈不上霸道,却的确有种温柔的嚣张。
是秋天了,靠在池沿的手臂,一会儿就变得冰凉。我腆着肚子悬浮在那里,隔着蒸腾的雾气看去,隐约一具具白乎乎的东西,就像某个罪案的现场。晚上的温泉,人很少,我一个个池子泡过去,上一个叫“桂枝”,这个是“藿香”。都是中药命名的汤池,区别,其实也仅仅是在池子里放了一个装着不同中药的袋子。对这玩意儿我照旧是不信的,就那东西,即使是煲汤内服,如果不能长期坚持,也不见得有效,更何况是“外敷”?但秋天的夜晚,在某个不知名的山腰里,泡个热水澡,终于,也是很惬意的事情。
感受着小鱼儿在脚趾间游走,欣慰的是又多了一个喜欢秋天的理由。上一次关注到脚趾头,还是在塞外的时候。响沙湾的大太阳底下,我把脚伸入滚烫的沙粒中,身下骑着起伏的沙丘。那是穿迷彩服的年龄呢,满脑子诗歌和爱情。转眼过去,几度秋凉,再静下来的时候,却已是另一个异乡。离合悲欢的人生剧情,像一片片茶叶,在江湖的大杯具中载沉载浮,无论甘苦,细品起来,总有一种沁人心脾的味道。阴差阳错的,在学会防人之心之余,却也就学会了感恩。感恩,因为遇见,无论是擦肩而过,是长亭揖别,抑或是“鱼跃此时海,花开彼岸天”。
除了免费的菊花茶和小点心,我想我应该再写一些高雅点的东西。只是,泡澡的场面,我在书中看到的并不多,当然,我读的书,本也不多。唯一留有深刻印象的,理所当然的是一个女人。“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那个叫“风四娘”的家伙,是古龙笔下少有的出彩的女人。古龙喜欢用最醒目的形象,最恣肆的态度,去写最深沉的悲哀,就像描摹一片风中的落叶,凋零的刹那,极尽研态。可惜,那澡泡得如是销魂,跟我这挺尸样的造型,实在没有可比性。
随着时间越来越晚,如潮的人声退去之后,夜色下的温泉浴场有种奇妙的感觉慢慢蒸腾而出。池水流动的声音,泉水滴入池中的声音,山鸟夜啼的声音,一切日间被人声所掩盖驱逐的声音,一点点地开始收复失地,抑扬顿挫。泉水的味道,中药的味道,花草的味道,一切被人味儿所同化侵蚀的味道,也一点点地开始剥离独立出来,氤氲缭绕。浸泡在水中,闭上眼睛,暂停所有的思绪,将自己彻底的放空,一任那种感觉,掠过眉梢鼻翼,极厚重,却又极轻巧。谈不上是否幸福,甚至分辨不出,那种感觉所带来的情绪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秋夜,山腰,石板路,虫声连绵,烟雾缭绕,一胖和尚披月白僧衣.......嗯,胖的不是和尚,白的只是浴袍......
蛋茶
“啪”的一声,蛋碎了。
蛋清偎着蛋黄,倏地一下滑入了玻璃杯中,如是流畅,就像一场谋划已久的逃亡。太快了,快得让我有刹那的失神。就在那一刹那,我似乎感受到了某种情绪。有兴奋,那是对自由的向往;很舒畅,但却又不够快乐,氤氲着淡淡地绝望。就像被猎人包围的小兽,向着包围圈外地森林,那注定无法回归的家乡,所发起地最后一次冲锋。遗憾,或者也算幸福吧,就那样,死在回家的路上。
几缕晶莹的粘液牵在蛋壳和杯间,见证着来处与去处莫名的因缘。如果是几年前,或许,我会有些微的罪恶感,然后陶醉在某种自责的情绪中,感受着自己与别的刽子手终究不同,至少,还懂得内疚,而且,内疚地更为文雅。现在,早已经不再沉迷于此类“蛋疼”的问题。“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新的因果,不过是为了了却旧的尘缘。我拈起一根筷子,轻轻划过,就像挥舞着斩情丝的慧剑。
回想起来,唯一遗憾的是,无法记起我挥筷子时候的那种表情,到底是狰狞凶恶,还是云淡风轻。嘴角的黑痣是否在抖动,眼角的皱纹儿有没有舒展,眼神是否邪恶凶狠,呼吸是否急促兴奋,全都不得而知了。那就是传说中的本相,原形毕露的刹那,天花已经落至半空,赞美诗已经到了喉咙,却就这么错过了。或许,以后应该更自恋一点儿,类似这种站在悟道门槛上的神圣时刻,就因为少了一面镜子,而与罗汉果位失之交臂,可就亏大发了。
这是后话,当时却也没有悟到这么多。就像韩信钻裤裆的时候,也未必就能想到将来可以封侯拜相。钻,或许只是因为他喜欢,谁还没有点特殊爱好呢?勾践还喜欢舔苦胆呢。话说当时我一手挥着筷子,一手把蛋壳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就开始进行下一个步骤。按照菜谱的说法,就是:在鸡蛋上面,洒了几滴油。如果按照经书的说法,那该是“醍醐灌顶”。醍醐就是“油”,至于灌,洒完油以后,我确实还是倒了一些热水的。
滚烫的热水冲下去,满满的黄白之物飘起来——这么写有点儿恶心,但却很写实,写实的东西总是很恶心,不信,改天咱们可以写写女娲造人那场戏。不过,就精神层面而言,确实很香,有“醍醐”的味道;而且很漂亮,圆满的一个蛋,在热水冲下的瞬间,砰然散开,成黄白的絮状,然后清者上升,浊者下沉,完美地演绎出混沌初开的景象。所谓宇宙大爆炸,通俗点儿来说,也无非是“蛋碎了”。
最近有点儿咳嗽,干咳而无痰。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但却也有一些小尴尬。比如领导讲话的时候,我在下面不时的小声咳嗽一声,就像是在提醒他说错了,又或者在表达某种不同意见。医生开的还是老方子,那药水喝了也没大见效。有资深家庭主妇建议每晚临睡前喝点“蛋茶”,上面说的,就是回家鼓捣蛋茶的步骤,当然,根据个人口感,还可以加糖或者加奶,又或者加片柠檬什么的。
我在网上搜过这东西,百度说是“福建屏南县的一种待客风俗”。可我分明记得,我小时候,每到冬天,娘也都会冲蛋茶给我喝。只是,却已记不起来,当时是为了什么,是不是治咳嗽的,有没有效果。有些东西,百度也不知道......
小猫
我在人行道上踟蹰不前,借着落日的余晖,把绿化带里那一丛茂密的灌木看了一遍又一遍。患得患失之间,是一种矛盾的企盼,见,或者不见。路边的行人,冲我投来猜疑的目光,或许是他们认为这是一个在踩盘子的贼吧,虽然欲盖弥彰地弄了一身白领的打扮。手里的电脑包渐渐沉重,于是离开,跨进不远处的小区大门,失落和轻松,同时从心底深处浮现。一切,仿佛初恋;只是,这次的对象,是一只猫。好笑的是,对人,都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有点开始了解那些养宠物的人,而就在几年前,我曾经嘲弄过他们那种爱的伪善。
它只有两只拳头大小吧,第一次见到它,是几天前的傍晚,也是下班回家的路上,在小区的门口。它就像一个黄色的绒球,蹲在灌木层的边缘,透过枝叶的间隙,窥视着过往的行人。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它是一只流浪猫,可是,它是那么的干净,黄色的毛发甚至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光泽。我停下脚步,看着它,它也歪着头,看着我。那眼神是如此的纯净,没有一丝的惶恐,有的,只是好奇,像一个天真的孩子。这是谁家偷跑出来的精灵啊,我恶作剧般地向它靠近了一下,他警惕地退了两步却又停下,继续跟我对视。它的眸子里有一种傻傻的自信,相信那层灌木能够保护它,我这样的个头,又怎么可能钻进那么低矮的灌木呢?
我笑着走开了,笑得就像是偷到了什么。很想把它捉回去,但终于没有,它的主人会伤心的,而且,我也不想吓到它。后来的几天,每次下班路过那片灌木,我都会着魔般徘徊,希望能够再次相见,一种萍水相逢的浪漫。只是,每次都失望而归,直到昨天傍晚。它又出现了,还是那片灌木层,与第一次出现的位置,隔了三棵小树。它闭着眼睛,蜷缩在那里,身上的光泽已经不见,眼角甚至有了一点淡淡的污渍。它就那么静静地趴着,在周遭嘈杂的噪音中,那种安静让我有种莫名的揪心。真不知道,这几天,它是怎么过的。它找到它的家人了吗,又或者,它已经忘了回家的路,真得已经开始了流浪的生活。
我蹲下来,轻轻地呼唤了它一声,用儿时学会的,但已经近二十年没有再学过的猫叫,跟它打了个招呼。它听到了,抬起头,用惺忪的睡眼看了我一下,又继续闭上了眼睛。我长舒了一口气,它还活着。只是,那是一种有气无力的感觉,一种浓浓的疲倦,它累了,或者,是病了。我踏进了草坪上,试图靠近它,但它跳了起来,迅速退回到了灌木层中,远远的。没有叫声,但它那本来柔弱天真的眼神,却已经多了一丝散乱,还有一丝外强中干的凌厉。我慢慢地退了回去,有种莫名的伤感。直到上楼的时候,我仍然在想着它,希望它能够吃上一顿卫生的晚餐,能够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渡过这个夏天的晚上。
小学的时候,我家也养过一只小猫,黑色的,带着白色的花纹;它是我叔叔家那只猫的儿子。从叔叔家把它接回来的时候,它也只有拳头大小。我还记得,在那个夏天的晚上,它的妈妈经常跳上我家的墙头,来看它。每当听到母亲在墙头的叫声,它就会以闪电般的速度从房间里跑出去,爬上墙,依偎到母亲的怀里。它们会在墙头嬉戏,有时,母子两个,也会一起跑出去玩,不过,天亮的时候,它母亲都会把它送回来。它还有三个兄弟姐妹,分别在村里另外几个叔伯家落户了,我没见过它们聚会的样子,但想来,在那些晚上,星光照耀下的山村中的某个谷场或者某棵大树上,它们一家人,一定也是曾经聚会过的。让人难过的是,后来它走了,在一个平常的晚上,它出去玩,就再也没有回来。
如果再次见到那只两个拳头大小的猫,我不知道,我是否会冲进灌木丛中,把它带回去。大约,也还是不会吧。我再也没有见过它,不久之后的一天,路过那片灌木丛的时候,我嗅到一股腐烂发臭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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