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旭峰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早,让我想起乡下老家来,一眼一眼望向家乡的方向,满心喜悦。雪花没过脚面,一丝丝冰凉的潮湿沿着棉靴的针脚往里钻,稳住两脚后顺着裤腿往上蔓延,仿佛要我变作一个雪人;我想起小时候,老家只有年迈的爷爷、大伯母带着几个堂姊妹,蹲坐在低矮的堂屋里不出门,围着一颗硕大的、怄着烟火的桐树根烤火取暖,吃着烤红薯,也许在添柴禾的间隙,一个小妹顺便提起了我,说起我的顽皮。老屋在风声里立住脚跟,笼罩住一屋子的温暖、一屋子的亲人,外面是茫茫的豫中平原
村里只有一口老井,处于村中央的低洼处,旁边自然有一棵老槐树相伴,目不转睛地看着来往的打水人,一担一担,挑着时辰和光阴。后来井水干涸,各家各户也有能力打一眼属于自己的压井。从第一个掘井人捧出第一掬水起,到最后一锹填埋枯井的那个人,血缘是相同的,但心思已形同陌路,后来人叫最初的定居者为古人。此后老树于一个风雨之夜轰然倒下,一个村庄的消息树坍塌,覆盖废弃的辘轳,绿意破碎入土,记忆一同被带走,交给粗糙的白纸。也难怪,一个连一间像样的房子都没有的小村子,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历史可以叙说呢?当初我的父亲穿一身破衣裳走出去、面对宽阔天地的时候,该是怎样的惶恐和不安。如今我站在满天大雪里,想起这个毫无富庶可言的村子,恍若隔世父子,既陌生又亲切,血脉在泵动,感动多少有点虚伪。
有一年,雪愈下愈大,房子隐遁进白色,巨大的冰冷禁锢着我所在的异乡,只有小忧伤伴我,冬天里常想念老家,已成为一种情感上的依赖和瘾兴,渐成乡愁。树上挂着红薯藤瓤,鸟雀躲在里面耳鬓厮磨,只能看见花喜鹊的黑羽毛在雪白里跳跃,标示世界的存在。我站在门外,隐约的,看见远处一团雪飘移过来,细看,是一个人佝偻前行,胡须挂满雪花,一翘一顿,生动如喜鹊的尾巴。越来越近,揉眼再看,只瞬间,所有的冰凉都被驱离:那是我爷爷呵,七十岁的爷爷怀里揣着两个白面蒸馍,从老家来看望他的子孙和亲人,他站在我面前,热气腾腾,笑容解冻,如一尊正在融化的雪人。
打那以后,一条从老家出发的脚印刻拓在雪地上,留在不断增大的文化粮仓里,像两条锁链把我和家乡拴在一起,以至于在梦里也不曾分开。如今,我的世界雪花漫天,那是我对祖地深深的思念和愧疚。父亲逃离贫瘠的故土,追求属于自己的高楼大厦,我呢,似乎逃的更远、更虚无,我的一招一式、言语姿态,只是对空狂舞,脚底许久不沾染泥土,村庄与我,愈行愈远了。我常想念她美好的、质朴善良的一面,对于它过去的、现在正在经历的苦难和阵痛,更多的是在逃避,我缄默再三,无能为力。
终会有一天,我将带走隶属于我的肉体和枝叶,留下亲人、破絮外露的村庄,我所有表述过的人和物都将予以留存,延续我细小的愿望,如风过即干的露水,试图弥盖、滋润家乡日益干裂的泥土。我只能用梦去妆点她了。
我是那粒最轻的尘埃。动静间,沉浮于早年的乡土,千年万载,成为她脸颊上一颗年老的斑点。
2015.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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