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娘家大嫂整五十岁了,我最近帮她办理了退休手续。——照说大嫂一农村家庭妇女,是没有单位可以退休的。可我在接替新职位的时候,发现公司有部分职工家属以挂靠的名义在单位交养老保险,于是也帮大嫂办了一份。补交了一笔钱,又陆续交了几年,现在她五十岁了,按照国家政策,可以“退休”了。大嫂很高兴,她问我怎么领钱,大哥就笑话她,要签字呢,你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来,领不到钱的。
是的,大嫂不识字。
大嫂没有念过书。她是家中的长女,下面有五个弟妹。我的亲家伯伯重男轻女,他让三个儿子好好念书,三个女儿干着田地里的活。大嫂干庄稼实在是好把式,反正她嫁到我们家来,就成了主要劳力。我的亲家伯伯与父亲是同学,两家早有来往,我还非常小的时候,大嫂就常常来帮我家干农活。那时候,我的大哥还在念书,秀气的一个小书生,可能没有注意到来帮家里割油菜或插田的大姑娘姐姐。大哥比大嫂要小两岁。大嫂因为常年干着农活,粗手大脚,而又极其的俭省,所以,即便是在如花的年华,大嫂都没有像花那样享受过春风雨露的滋润。就那样本本份份的一个大姑娘,没有花容月貌。
也许母亲是怕大哥不同意这门亲事吧。母亲装病,说自己快要死了,吓唬大哥,家里这么穷,快点儿娶个姑娘回来当家理事。总之那时候我还非常小,记得大嫂常来,与我睡一床,我很喜欢她。而大哥呢,也可能是中意大嫂的吧,亲事是我在五六岁的时候就提的,到我四年级的时候,大嫂嫁到我们家来了。那天是六一儿童节,我记得非常清楚,天很热,糖果都化软了,大嫂的肚子挺着,村里的人都笑话我的大哥。冬天来的时候,大嫂就生下了我的侄女。
生完孩子的大嫂依然是忙碌着田地里的活。大哥在外面开车,跑自己的生意,有时父亲也帮着大哥一起去拉货。母亲要照顾新出生的侄女,以及一大堆家务,牲畜。田地里的农活,就是大嫂带着我的二哥来干了。小哥放假也会帮忙,我是什么都做不了的,最苦最累的活,都落在大嫂身上。可大嫂似乎是享受着这样的劳作,一大担稻挑回来,或者插了一天的田,她都没有抱怨过农事的辛苦,也不像别家的嫂子那样对不会干活的小姑和还在念书的小叔指指戳戳。
后来大嫂又添了大侄。我也记得那一天,是双抢的季节,大嫂在田里割着稻呢,割着割着就要生孩子了,站起来急急往家里跑,对母亲说好像要生了。等接生的医生来没多久,我就听到我大侄子响亮的哭声。一下子家里有两个孩子,母亲更忙起来了。我也常被母亲从学校喊回来带孩子,这时候,我不大喜欢大嫂,为什么要生两个孩子出来呢,夺走了我很多的疼爱不说,还让我常常不能安心读书。
大嫂因为一心扑在庄稼上,对家事是不太在行的,房间不会整理,孩子也不会管教,母亲有点洁癖,有时会说大嫂这或那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很自然地去维护大嫂,不让母亲说大嫂不好的话。大嫂不计较母亲的说教,反而到处跟人炫耀,我家的小妹真是好,不是尖嘴姑。
大嫂的确是从来没有管教过孩子的。可我的侄女侄儿非常懂事,念书也特别好。现在我的大侄已经毕业工作了,且交了一个温柔的女朋友,买了房子,在准备婚事。而侄女儿,和男友双双在北大攻读博士学位,明年毕业,婚期也定下了。也许大嫂自身那样的勤劳就是一种榜样吧,而无需过多言语的说教。
大嫂是一个特别善良的人。母亲生病时,也是大嫂照顾得最多。那时候不光是要照顾母亲,还有一个九十多岁的奶奶,轮流让几个叔叔接着照料。轮到我们家的时候,就是大嫂上前服侍奶奶。大嫂不是能言善语的人,明明她干了很多的活,有时一句不中听的话,全说掉了,还惹得吃力不讨好。偶尔,我回娘家,听到有人说大嫂,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也顾不了出嫁的姑娘不问娘家事的处世哲学,忍不住要为大嫂解释几句。
大嫂实在是太节约了,她似乎从没有穿过新衣服。有时看到我们什么穿旧的不要了,她就心疼,说好好的呢,给我留着做鞋吧,我就骂她,你要做多少鞋啊,现在还有谁穿那些鞋呢,有空不晓得玩玩,全村的人都打牌,就你不打。大嫂就笑,我打不来,算不来账。她过生日的时候,我买了新衣服和鞋子,她心疼死了,说花了好多钱吧,真是浪费,我哪有空穿这些啊,又不去做客……的确,大嫂很少去做客的,她都是忙着干活,干这样干那样,不知她怎么会有那么多干不完的活。
俗话说,长兄为父,长嫂为母。母亲去世后,我深深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回娘家,看到墙上母亲的遗像,心中凄然无味。可大嫂热情的笑脸迎上来,又让我有了温暖。
还是嫂子
夫家嫂子祖籍江苏,于是便有了江南水乡女子的灵秀雅致。她初见我时,送给我的礼物是两盒毛线,正红色的。嫂子会得好手工。她织的毛衣,公公婆婆穿出去,没有邻居不夸赞的。她用毛线钩织的拖鞋,精巧而又时尚,家里每人都准备了。那种拖鞋我曾暗暗学着钩织过,但最终拿不出手,因为嫂子做得太好了。倒是毛衣,我请教过她,学得有点儿模样,织出来几件,婆婆也穿着,虽然没有嫂子织的那么漂亮,但婆婆说真是暖和。——我婆婆说话总是很智慧。
哥哥嫂子每年都带着孩子回来过年。早年是搭车,交通不方便,时间也不合适,都是半夜到。嫂子抱着孩子,哥哥提着包裹,大冷的天,嫂子没有抱怨过的。后来嫂子考了驾证,就自己开车回来,带大包小包的礼物,后备厢里放得满满的。一回到家,东西刚放下呢,她就帮忙着干活。
哥哥嫂子生活在阜阳,一个典型的北方城市,吃面食为主。所以嫂子不太习惯做我们南方这样的饭菜。我做饭时,她就觉得帮不上忙,总是静悄悄地寻点活干。比如去院子里打扫啊,或者看看开水瓶可是满的,再就是把菜一盘一盘切好,反正我们妯娌俩配合着,婆婆根本不用动手。她乐呵呵地笑,觉得自己似乎是天下最幸福的老奶奶,很自得地说哪家吵了嘴哪家为过年的事不开心了。我也不知嫂子听懂没有听懂,偶尔只听得她茫然地问一声婆婆:啥,说啥呢?婆婆是桐城人,用她的桐城口音更大声地重复着,嫂子只得做出听懂了的神情。
有时嫂子也想露一手,那就包饺子。这我就插不上手了。嫂子自己弄馅,擀皮,包出一大锅饺子,或蒸或煮,确实是香极了。嫂子觉得很满足,好吃吗?她轻轻问,带着浓重的阜阳口音。好吃呢,好吃。我和老公都学着她的口音说话。全家人都笑。
嫂子带回来很多阜阳的特产,牛羊肉,大块的,手撕着吃,整只的羊蹄子,有点儿膻气,不过味道却是好的,我们都吃得特别开心。可婆婆不吃这类东西,但因为是嫂子买的,她也说好,要是别人买的,她一定要骂,买那些回来做什么,又腥又膻,还那么贵。不过婆婆喜欢嫂子带回来的枕头馍,足足有枕头那样大的,一块一块切下来,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婆婆到处跟人说好吃真好吃。嫂子还给婆婆带好多的营养品,不过婆婆好像最终都放坏了,也不大去想到要吃。我见过婆婆房间里发霉的人参,过期的包装里也不知是什么,看上去应该价格不便宜。嫂子把很好的茶叶也带很多回来,婆婆有时拿去跟邻居的老奶奶换些北瓜或红薯,非常开心。嫂子也开心。
嫂子带回来很多的酒,整大箱整大箱的,这是要送给贪杯的小叔子。小叔子绝不会浪费掉,他等嫂子一回去,马上就找来几个朋友,去饭店或叫到家里来,痛痛快快地喝掉。
我女儿每年过年,都是嫂子给她买新衣服。早年是买好带回来。现在大了,除夕那天带着侄女儿到街上去选,全套的。我悄悄叮嘱女儿,不要让大妈买那么贵的。可女儿穿得高高兴兴回来说,大妈非要买,我有什么办法。确实,我也没办法。
嫂子是一名优秀的设计师。阜阳这座城市里有很多工程都出自她之手。早年是画手工图,后来是用CAD画。我请教过她,也学着用CAD软件画过一些图,我只是按着草图的样子去机械的画,而嫂子是要设计的。但婆婆不懂,她跟几个老奶奶吹牛说,我大媳妇是在电脑上做设计的,小媳妇也是。我听了,瞬间脸红,悄悄别开头去。
有一年我们去阜阳过年,可把嫂子忙坏了,她早早起来为我们准备早点,努力做出南方饮食的特色,还腌了很多豆角。中餐和晚餐,她准备出很多的菜,米饭,一边做还一边想着是不是这样,不时问问我。她说潜山这儿吃饭真是讲究,她们北方就吃大馍,根本不会配那么多的菜,简单得很。不过嫂子又觉得在家里弄出来的饭菜可能不合我们的口味,她和哥哥带着我们满街找吃的,吃完了就去玩。其实阜阳也没什么好玩的,有个生态园都是人工建成的,不过嫂子说来了,都得去玩玩。那些天我们全家人整日就是吃了玩玩了吃,回来一称,每个人都胖了好几斤。
嫂子自己非常节约,我们一起去逛商场,她看衣服都要看看价签,稍贵一点儿,她就不想买了,说放在洗衣机里不好洗。但嫂子生得一幅玲珑有致的好身材,肤色又是非常白晳,五官秀气,再加上她那种柔和的好脾性,即便是穿着家常普通的衣服 ,看上去都总是那么端庄温婉的美好样子。有时站在嫂子身边,我总没来由地觉得暗淡。她就那样低着头,微微笑着,手上干着什么活,柔美的神情,总有一种无形的魅力。
嫂子知我敏感,自卑与自尊在我身上时时相撞,她对我是体恤的,她总会找机会当着婆婆的面来夸赞我,哪怕不经意的小事。早年老公爱玩,工作过于清闲,家里人又都惯着他,总是在麻将桌上留连。而好强的我很想把日子过得有起色,不甘心老公就这样在家人的庇护下无所事事。我折腾着买房子,投资生意,钱不够,去向嫂子求助。嫂子二话没说,大笔的钱马上打过来到我的账户,自己却去向银行贷款。 还一直叫我不要着急还。我当然是着急还的,一点儿一点儿地攒着还。嫂子还常常夸我有眼光,房子涨得这么厉害,我能想到那么早去买房子。可要不是嫂子那样的资助,我们哪买得起房子呢。
嫂子早就已经是水利专家了,工作比较忙,平时也没有什么业余爱好,早年除了上班,就是管教孩子。现在孩子上大学了,她业余时间在家里练书法,不知现在写得怎么样了。不过我想,嫂子的字,一定如她的人一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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