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鸭_经典散文_.

      大江里混涌着冰水雪水,水声生动。大地万物膜拜祈祷——近岸水波哗哗啦啦闪动着阳光,江心野鸭合在一起叫,飞起来也是合为一的,今天奇怪地吹着哨音,拍打声朴拙厚实,一个个开阔心胸。看一只,飞起来像十字架,去安放自己,找不到合适位置,从天空又落回大江上。身边竟有几点小虫飞闹,我却不烦,据说它们只有一天的寿命,我给它们放大悲咒。近岸处,水流提示我,静水深流。

      大水的蓝,搭配草的黄,在鸭绿江套外一带铺开大幅油画,一直向前铺,消隐于茫茫群山。大画以蓝为主调,艺术蓝,哲学蓝,现实蓝,还有蓝图——理想蓝。以蓝为主调的还有,蓝天,兰花,三荚菜的花,外国人的蓝眼睛——中国人眼睛的白是天空,外国人的蓝眼珠就是微缩的地球。今天江水叮叮咚咚,冬天一下子活过来——刚刚这个冬天极冷,水里的寒风,一部分化身为纹状,抓住水面,一心爬回来处——未果,风和水,一起变为冰,冬天就到了极致——对于极致,你怎么猜想都不为过。今天江水活过来了,刚活过来就立即表演男声四重唱,之后吉它演奏,水越凉,流水的曲子越生动,天空之城、北国之春都好听,听曲不是放松,而是让群山之上的蓝色跑动起来,翻出新的浪花来。比起绿、黄、红,蓝的生命意识更彻底,漫无边际,随便在上面点缀什么就成为艺术。

      天上飞的是野鸭么?翅膀煽动极快,不排队形,飞似跑的是野鸭。鹭缩脖飞,鹤大翅慢展,飞得优雅。鸭子不追天鹅和鹤,它们自己结伴飞,它们所谓的飞翔,就是在天空以破50米短跑纪录的速度一直跑。人的目光如果足够长,可以跟住了一只野鸭,沿太平洋海岸,可能飞至某南半球某岛,在那里,你有可能发现一部分人类史,一部分地球史,一部分心灵史。也可以跟随野鸭,由此至彼岸,再由彼岸度回来。还可以饱览更多的天蓝海蓝,并发现蓝的来处——野鸭迁徙南北,最大的享受,是落在水的蓝上,鸭绿江水蓝,它们误以为越过了云层,落在了天上的蓝上。

      大江上十几只野鸭,正在逆水游。水流急,它们用蹼与水流逐力,守住了安定和静止,不退则进。大自然到处有类似的力量,在暗处在深处,维护着整体,包括动和静的平衡。节令气候也如此,一个节气的内里都有下个节气在场,伺机而动,顺势而为。这十几只野鸭,正在大江对大水进行简洁的描述,为长幅画卷点染几块水墨,其实,它们在劳动,或者举行仪式——捕鱼。鸭子捕鱼是艺术行为吗,这是人的一厢猜想——无非是水下少了几条鱼的自由,水面多了几声野性的呼唤。且由它们艺术吧。我低头看江边台阶下的泥滩:潮水创作了一张版画,雕刻的是南美热带雨林的繁茂,每棵树身清晰,线条流畅细密,抽像出泥和水的神奇关系,不好形容它是一幅什么形式的画,潮水和江泥大概也能预言一些事物,或用人类不懂的图形语言对天地的神秘注一下注解,就像野鸭对寒江、大桥、远山、天空做出注解一样——野鸭注解什么呢,它就是大自然,它与生命的蓝本是一体。

      行至静水处,一只野鸭,独自捕食,大江面就它自己,多么孤独,我称它为哲学鸭。它游几下,忽然钻水里,三秒,五秒,十五秒,五十米开外,它钻出来,再次成为大江的主角。又扎猛至深水,看见光,水的混沌,气泡的上升和破灭。返回水面,水面之上还有更深更蓝的大水,巨大的光的漩涡.......再深深地扎一次吧,石块是圆的,沙粒是方块,玻璃片放射天的蓝,水的气泡开白花,打一串串花骨朵……它就在深水里这么呆着,听音,什么音,大江长调——大江一直唱“大江东去”,“逝者如斯”——长调即挽歌,挽歌在深水里更加悲伤,静水深流。这只野鸭,再扎深水,这次我听见一条鱼,均匀呼吸,闭目静听.......瞬间也是永恒,大水戛然而止,一速光,向天空之上更深的大水飞奔。水面之上,这只野鸭重新露头。它向大江心游去,身后,扩展一个渐行渐远渐无的水弧,一把水的扇子,扇面上无数个光的圈,光的三角,光的线段,光的眼睛。

      我收起目光,低头——这只野鸭,如果忘记捕鱼,它是哲学鸭。

      渐至黄昏。我用目光在大江面重新划半径,一直划上对岸,划至群山巍峨,远天朦胧,让精神宽大一下。野鸭忽起忽落,游鱼、石沙、水花、大潮,忽起忽落。谁在岸钓鱼,我用目光钓水里的黄昏落日。

      江水往夜里奔走。对面小岛上各种水鸟聚在一起,我听出野鸭的歌声,它们越唱越高,歌声挤在一起,不让水流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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