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交车上下来,我选择了步行。走在这个冬天的城市,看到街道上树木好似一片片叶子枯黄的叶脉,而在这冷清的季节,叶子早已化作无形。我背着自己的包走在大街上,旁边的车在我身旁飞驰而过。我顺着汽车走不到的方向拐进了月季公园,这里的空气更加冷清,三三两两的人们就像嵌在这空气上的图画。而我也想像他们一样在这里散步,在这里打羽毛球,在这里玩卡丁车,在这里用粉笔在地上写字,在这里把风筝放得很高很高。只是我很长时间没来过了。上一次是和一个人早上6点过来跑步,不过也没有坚持下来。这之后的6点钟都是我浮在睡眠和醒来的冰之上的时刻。这两者之间隔着透明的冰,我却无法在那个时刻将彼此看透。而那一次,我们在湖边大声地喊叫,我跑着跑着也要大叫一声,仿佛潜意识中淤积的事物可以在这清晨的沉睡中抒发出来,然后自己才会真正醒来。
我看着这公园里熟悉的一切,看到熟悉的韩愈雕像后面的碑刻上有着几个跑酷的人。这个小城市该出现的事物都出现了。乐队、跑酷,都会从大城市中一股脑儿地涌来。我停下来看着他们从一块碑跳到另一块碑上,然后再跳到另一个有些远的石头旁。而那碑上的铭文是《师说》:“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韩愈的铜像闪闪发亮,无数双敬仰、膜拜或无心、好奇的手都在它上面抚摸过。而他依然坐在那里,旁边的李商隐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布衣老汉,弯着腰站着。后面的石头上也有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仍然背着自己的包,走到湖的面前,看着它在冬天像是一面落满了灰尘的镜子,周围的树也像是一只眼睛不再年轻的睫毛。只是它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天空,看见云落在里面,看见冬天的苍老是那样平静。周围的草地都干枯了,我走在上面,再也感觉不到青草穿过鞋子,让我的脚感到舒服的轻刺。踩在上面,就像踩着大地冷淡的表情。我坐在湖边,在石凳上垫了一本书,又在手边放上另一本书,让我的眼睛不再和湖水对视,去看文字所带来的故事。面前不时地走过一个个人。我看见年轻的人帅气的鞋子,看见一家三口去寻找一个雕塑的名字,看见小孩子把炮丢进湖水里溅出的响声。冬天,草地上也响起了枯草们炮鸣般的叫喊。直到他们走远,小孩子手中拿着时间的引线和火焰走远。一个老人在我面前走过,我也看到了他的鞋子,比年轻人的要苍老,再抬头看一下他的背影,仿佛是倒映在湖中的船。他也回望我看书的姿势。书上记载了一个故事。它的编写者是作家迟子建,名字叫《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我一直看到故事的末尾,夜晚落在了那些字迹上。湖仍然睁着眼睛,望着夜幕慢慢落下来,把它似乎有些白内障的眼睛变得黑起来。周围更冷了,一只小船在水面上漂着。我起身,把黑暗从身边驱赶走,把书放进书包里,把别人走过的路再走一遍。看着旁边那些雕塑仿佛不知道夜晚将要来临,仍然把自己定格在白天的某一个姿势中。
我纵身单双杠之上,又下来,感到身体的弹簧在这个冬天也有些生锈。然后继续走在被冻得没有一丝灰尘的路上。旋转木马也被冻住了,没有童年的音乐在上面响起。树们仍然无声地生长,而它们的声音就是那些曾经翠绿的叶子。
大街上仍然车来车往,我走在这个被季节变得新鲜的街道上,看到两个小孩子打架。我把他们劝开,看到他们气鼓鼓的样子,一个还流下了鼻涕和眼泪。他们多像我的童年,只是我被时光拉开和童年的那一架时,就再也不那样矮小。没有人可以再拉开我和青春的这一架。我们把彼此打得头破血流,比童年要残酷得多。只是今晚,华灯初上的城市掩盖了一切,我走在其中,仿佛只是自己在自己体内跋涉。需要我解决的问题仿佛都会被我解决掉,就像红灯变为绿灯,然后我走过去。
来到住处,我打开电暖气,这仿佛是家和我之间唯一的纽带,它把温暖源源不断地从那里输送给我。而电饭锅是我和生活之间的纽带,打开音乐,这是一个陌生的歌者和我之间的纽带。写下这些文字,又想起《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在这一刻,我的夜晚也包括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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