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不要这样愁眉苦脸。我知道中风是可怕的,它会使比阿特丽斯非常沮丧,因为她太喜欢活动,无法忍受被困于室内不能自由行动的生活。她的个性不会已经改变。”我看见一丝笑容掠过他的嘴边,知道他此刻在回忆往事。“不过许多人都曾经中风过,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以得到彻底的恢复。”
我们站在那儿望着空旷的水平如镜的湖面,环绕湖面的是树木和一条砂砾小道。我听见自己不得要领地喋喋不休,企图消除他心中的疑虑。然而我是在徒费口舌。因为他当然不仅仅是在想念比阿特丽斯。那封信、那个邮戳、贾尔斯的笔迹,以及信纸上端的地址,所有这一切,跟以前一样,使他不能自已地陷入对往事的回忆。我曾试图帮他摆脱这一切,但是我知道,要是我当时把那些信藏了起来,我就会是犯下了一个大错,即使我成功地瞒过了他,那也只会是一种欺骗,而我们之间是没有欺骗的,或者说没有真正的欺骗,再说,我也不希望我们俩自欺欺人地把他当作是一个没有姐姐的人,一个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任何亲属的人。
自从我们离开以后,是比阿特丽斯负责处理一切事务,签署各种文件、做出各种决定,是比阿特丽斯和——在头一两年里——弗兰克·克劳利,迈克西姆对于任何事情都不想沾手,任何事情。是啊,我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我们给比阿特丽斯压的担子太重,也许我们过分想当然地认为她的力量真有这么大,过分想当然地认为她的善良、开朗的天性可以对付一切。后来,战争爆发了。
“我几乎没有给她任何支持。”
“她从来没有期望你支持她,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这你是知道的。”
这时候他转身面对着我,那目光显露出内心的绝望。
“我害怕。”
“迈克西姆,怕什么?比阿特丽斯会好的,我知道,她……”
“不。不管她是不是会好起来……不是那个。”
“那么……”
“发生了一些变化,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害怕任何变化。我要的是,每一天都和我们早上醒来时候的今天一样。事情本来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那样,如果它们不变化,我就可以自己欺骗自己,告诉自己我根本用不着去想它。”
这会儿对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任何老一套的安慰都无济于事,这一点我心里很清楚。我不再唠唠叨叨地对他说什么比阿特丽斯的身体肯定将恢复得非常好;这种话毫无用处。我只是跟他肩并肩慢慢地沿着湖边向前走,差不多走了一英里之后,便折回来,回到旅馆去。这中间我们停住脚步观看湖面上游水的鸭子,我还从口袋底摸到一些面包屑喂两只麻雀。我们几乎一个人也没有遇见,旅游旺季已临近结束。我们回到旅馆后,就能看到报纸,就会有一小段宝贵的读报时间,然后将喝一杯味美思酒,接着准时吃午饭,一顿简单的午饭。在这段路上我们两人都一言不发,我一直想着比阿特丽斯。可怜的比阿特丽斯。不过她的身体的某些部位已经恢复了知觉,来信说,她认得出贾尔斯,已经能说话。我们可以打电话,如果可能的话还要打电报定购鲜花送给她,用这个方法来减轻我们的罪恶感。
有那么一个瞬间,正当我们沿着旅馆门前的台阶抬级而上的时候,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比阿特丽斯的形象——在曼陀丽的草坪上,她正阔步向我走来,银铃般的嗓音传入我耳中,几只狗围绕在她脚边跟着向前跑,一边欢快地吠叫。亲爱的比阿特丽斯,善良、忠诚的比阿特丽斯,她给予我们一颗爱心,完全地接受我们所做的一切,把自己的想法埋在心底,从不提出任何疑问。我的眼睛湿润了。可是,此刻她即将消失,即将大踏步地离我而去。我甚至已经开始构思我的信,嘱咐她走得慢些,多多当心自己,不要再去打猎。在我们进门的时候迈克西姆的脸正转向我这一边,从他脸上的表情我看得出来,他也已经说服了自己,因而不必再把面具绷得紧紧的;我们可以消除忧虑,恢复原先的精神状态了——我们本来是舒舒服限的,遇上诱惑是抵挡不住的。
现在回想起来我感到羞愧,这种羞愧感在我今后的生活中将一直伴随着我——那天晚上我们变得那么快活,那么轻松,我们把其余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只想到我们自己以及我们深深陶醉于其中的那个舒服的幻想。那时候我们是多么自鸣得意,多么自私自利和冷酷无情啊;我们存心让自己相信——因为这对我们有好处——比阿特丽斯的中风一定是轻度的,现在她肯定已经可以下床,能自由行动,已经完全康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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