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座位,左边是玉双,右边是坤,其他人分别落座,我们举杯庆祝二十年后的重逢,同学们熟悉又陌生的脸上,此刻全是陌生又熟悉的表情。席间,我笑眯着眼和玉双说话,歪头看见春儿坐在我俩身后,脸上的小酒窝儿,白白的牙齿和顾盼的眼神,那么清晰。
我一时恍惚,忙睁眼细看,身后哪里有人?连椅子也没有!地上靠墙是一箱尚未开封的酒鬼酒。我看看左边,玉双正夹菜,右边,坤在喝酒。可我真真切切看见她就坐在我俩身后——探头惊喜的笑着,热切的目光中有我们熟悉的快乐。这一惊非同小可,我的酒立刻做了冷汗出。难道,我是在昨天晚上的梦里?春儿过世已经有十几年了。
鹅毛大雪下个不停,我和春儿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右边,是一片低矮的桃树林,枝桠上托着厚厚的雪绒花,静静地开放;左边,是悬崖峭壁似的另一条路,高高在上,树林的尖端还在它之下。近旁有一棵树,长在半腰。攀着这棵树,踩着石子土壁,可以爬到断墙似的坡上去。
我们在树下停留,抬头看着上面的羊肠小路,路和雪融为一体,好像非常宽阔,上面的村庄房舍,掩映在皑皑白雪之中,似乎还有隐隐的灯光,和细碎的声音传来。看起来美好而神秘,遥远又近在眼前,正是我们想往的所在。不经意间,有雪团儿从树上抖落,嘴巴眼睛里凉凉的。走过这片矮树林,道路变得开阔,视野里,有鸟儿飞过,一望无际的平原后面,是连绵起伏的太行山,如变换的人生,与天地同色。
现在想来,冥冥中,上天早已经昭示了我们——那上面的景色只是个诱惑,踏踏实实的走路就好,爬上去了会有生命危险——两条路,两条人生的路,景色或许不同,命运也截然相反。
两个十七岁的女孩子,红色的羽绒服,在雪地上走走停停,嬉笑私语。身前身后的雪,天空大地的雪,遮盖了来时的脚印,迷茫了前面的大路……我后来不止一次地梦到当时的情景,看到我和她手拉着手在雪地上,笑着,跑着,试图到达我们理想中的天国,她的脸红红的,我的手凉凉的。
做自己喜欢的事,应该没有错。玉双和坤都不赞成她和他的事,我却做了支持者,在那个下雪天,决定了她的命运。其实我并没有见过她的他,只是她非常喜欢他,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和他在一起,甚至想到了私奔。
三年之后她如愿嫁给了她的最爱,就像攀上了雪地里的另一条路,不顾一切投身理想中的天国。她是个护士,喜欢白色,婚礼上穿着美丽的婚纱,白雪公主般去追逐她的童话。
我去了外地,没能参加他们的婚礼。再见到她时她已经怀孕,挺着大肚子,非要给我包饺子。她的丈夫,她传说中的爱人,和她长得很像,浓眉如蚕,眼波如醉。却被她溺爱得傲慢无理,不但不帮忙,还要她倒水端茶。我为她不平,她赶快护着,给他找理由。我有时就想,这多像写坏了的文章,令人惋惜。我见不得她低三下四的爱情,受了刺激,不肯再登她家的门,好久不和她联系。只要她认为幸福,我舍了这友谊也罢!家门口遇见她妈妈,老人家悄悄告诉我说,她结婚前做过两次人工流产,我不免担心起来……
那男人的外貌怎样也不能和丑陋沾边,却无耻至极,莫名其妙地和春儿的嫂子搅在一起。春儿的嫂子,是我的另一个同学,因为生病,经常住在她家,姑嫂俩关系很好。白天,春儿陪嫂子去医院看病,夜里,春儿值班,留嫂子住在家里。久而久之却出了状况……那花心的男人开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行为异常。
春儿在同事家喝醉了酒,吃了100片降压灵,没有抢救过来,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哥哥在她的葬礼上,埋伏了人,预备了刀子,准备让她的丈夫去陪葬。一个个眼睛血红的时候,她的丈夫抱着孩子出现了,紧紧的抱着孩子,发着抖。哥哥望着刚刚六岁的外甥女,流泪了。
春儿到死都还护着那个人,没有说过他一句坏话。她曾经和我说过,医院里有个同事,因为家里不同意她的婚事,喝了过量的药,然后来上班,昏倒在班上,被大家救起。她说的时候,很羡慕那同事的聪明。她大概也不是真的想死吧?喝酒之后情绪失控,忘记了吃药喝酒的相互作用。
男人把错误归罪于春儿的多事,而不是他的变质,他的朋友圈,几乎全部是春儿的旧友,他遭到集体的唾弃,竟然满脸怨愤,说,我的孩子养这么大,你们谁给她买过一条裤衩啦?都是孩子后妈给买的。我去寻仇,却被他拉着坤的丈夫做挡箭牌,又将我指责得不能发作,春儿居然白死了!
我晃晃头,下意识地把椅子往右边挪了挪,慢慢回头再看,春儿热切的凑过来,欣喜地样子一如从前。她看看我,看看玉双,张嘴说话,却没有声音,急切间被什么力量猛地拉走了。我惶惶地站起来,喊:春儿!你去哪儿?一下看见玉双惊吓的脸。
同学们真的说起春儿的事,说她的嫂子没脸见大家,她的嫂子和她的哥哥离了婚,现在是春儿孩子的继母。春儿到秀儿那里买鱼,脸上还沾着面粉,跟秀儿说,等新进修的课程结束了,就办离婚。让秀儿放心,她还要留着小命喝粥呢,不会做傻事。家里原来反对他俩结婚,现在又反对他俩离婚,她正沟通呢。谁也没想到会出了大事——坤说春儿找不到我,她并不知道,我先于他的丈夫弃她于不顾。
大家互相敬酒,男生喝白酒,女生喝红酒。我是不喝酒的,此时不管白酒红酒,来者不拒,只是闷不做声。我看见高脚杯中一个女孩儿穿着白衣裙,正努力向上,想要爬到高处的雪地上去,那里有梦幻中的灯光。那树脖子歪斜过来,渐渐弯曲,钓到女孩儿了。雪地上宽宽的,却是没有路,白白的雪地忽然就变成血红色的液体。
这时,我听见有人责骂春儿是傻瓜,给别人腾了地方,孩子也成了别人的,活该死。红色的液体瞬时喷出火来。我大喊着,不许你骂她,你凭什么骂她!一把抓住又踢又打,撒起了酒疯,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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