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蛾子蛾子,采葫芦花……
远山先是衔着太阳,稍后又吞了太阳。乡下的黄昏来临了,炊烟升起来了。一群麻鸭子从河边赶回家,它们踱着方步它们才不懂得让路。羊群总是最温顺的,它们咩咩的叫声让人生出两分疼惜。立秋过了好多天了,七夕节就要到了。
葡萄架下的水井清凌凌的,有些传说那么新鲜经久不落。宛如一支带了露水的野花,黄昏更浓了,炊烟几乎笼罩了整个村子。有女人的唤娃声悠悠的扬起来,孩子们比麻鸭子跑得快。二生对小巧喊一句:“等我——咱们逮蛾子玩儿!”乡下孩子吃饭风快着,三扒两咽的完了事儿,炕桌跟前儿就留不住人了。他们的小心思在接下来的游戏里,在伙伴们的身上。
小巧叫上小当,小当唤了双林,等二生回到他们中间儿的时候,萤火虫已经如星星一般飘来飘去的闪亮了。二生小巧他们人人高举一朵葫芦花,素白而纤长。他们小心欢快的呼唤着:“蛾子蛾子,采葫芦花——蛾子蛾子,采葫芦花……”笨拙的蛾子飞将过来,一头扎向二生的那朵葫芦花。二生紧闭着小嘴巴捏紧花瓣儿,蛾子就被捉住了。小巧小当每一回都像个小大人儿似的提醒二生:“二生,别说话!张嘴你就会变哑巴的!”二生把自投罗网的蛾子装进瓶子拧了盖子,回小巧她们一句:“知道啊,你以为我傻?”
这种笨笨的蛾子,在三十年前是被唤作瞎蛾子的。因为他们冲动且莽撞,弄不清前面的险情和陷阱。一猛子扎进去不计后果,他们生有一身白绒绒的毛毛,孩子们捏紧花瓣儿的时候蛾子身上的白毛毛乱飞。相传若是这毛毛误入了小孩子的嘴巴里,是要哑掉的。没见哪家的孩子因此而哑过,只是每一回游戏的时候他们照样会大呼小叫煞有介事。
“蛾子蛾子,采葫芦花——蛾子蛾子,采葫芦花……”小巧也捉住了一只蛾子,小当和双林都捉到了。又傻又笨的蛾子真是太多了。
后来小巧说要戴一朵葫芦花,二生不让,说白花不吉利。嘱小巧明早儿四奶奶家东面菜园篱笆边上等着,要戴就戴牵牛花,喜庆吉祥才好看。
是啊,等明儿早上,牵牛花张开了小喇叭,小巧娘会给小巧扎起羊角辫儿。那时候二生和双林都会在开满牵牛花的篱笆下等她,她会喊着小当一同去的。她和小当会戴上花项圈。狗尾草串起紫的粉的红的牵牛花,美气的很。羊角辫上也要扎得满满的,他们又聚在一起做游戏。他们也要给家里的麻鸭子鸡崽子逮蚂蚱,乡下的日子其实一点儿也不苍白也不贫瘠。因为他们的心极易满足,不奢望的心是快乐而欢欣的。
后来的后来,游戏里的小巧小当二生双林各自散去了。童年只是一个极小的极易逝的交集,这样的交集之后散去了再不能回来。
也是后来,三十年后的葫芦花在别处的乡下盛放,依旧好看。小小的葫芦玉一般晶莹剔透。在不远处一定会有大片的牵牛花依附了篱笆,等着某一个清晨滴滴答答的开。
在乡下,我的心会异常柔软。在乡下,我的眼睛时而湿润。我一遍一遍的默念:葫芦花,又名夕颜。牵牛花,又名朝颜。她们是姊妹。这一朝一夕的美丽在最深的乡野,是经久不落的魂。
二:寂静的午后
合欢花已是到了尾声,零零落落的散了一地嫣红。
午后的园子静悄悄,只有细碎的阳光筛出不规则的光影。鸣蝉的叫声吱吱悠悠的回旋,风很细弱的若有若无。栾树上挂满了密匝匝的小兜兜,像山坳里熟透了的酸浆果。快处暑了,接下来就是白露。周遭暑热依旧未褪,仿佛夏季没有走远。
在园子边儿上,高大的铁栅栏均匀的布满撒花图案,攀缘类植物将铁栅栏缠得密密实实。一只白猫卧在窄窄的石阶上,白猫旁边三两米远有长条的休闲椅。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红衣女子坐在那儿,她戴一顶极普通的遮阳帽,脚边的草地上摆两只小碟:一食一水。
走近坐下,从这只白猫开始我们有了片刻的闲聊。
红衣女人就住在这园子附近,来园中喂猫已经四五年了。每天下午用小袋子装了鸡肝猫粮,风风雨雨的没间断过。她说她喂过二十多只各色的猫,每到油光水滑的好时候便会有人相中抱了去。猫咪有了好去处不再流浪她也跟着欣慰。
说话间,白猫在她脚边跑来跑去。蜻蜓飞得很低很低,紫薇花在微风里矜持的摇着。一只流浪的白猫通体雪白,那么健康纯净。白猫一岁半了,园子就是她的家,园中的花草无一不是她的好玩伴。
在红衣女人的车前筐里有一块白毛巾,上面有略微的污渍夹杂着细而软的绒毛。我冲口问了一句:“姐姐,你信佛?”她笑了,淡淡的说:“不,我什么都不信。就是觉得这猫可怜。遇见了,不能少了它一口吃的。”
红衣女人让这个午后的园子忽然多了人性的辉光。她的小小的善举源自于心于情。
大片的珍珠梅开满园中的边边角角,极喜欢这样雅致的素花,花瓣细碎如雪含蓄内敛。
后来在另一处花树下,又遇见她。她斜倚着树干小憩,轻轻绕过她的身旁没有惊动她。惟愿她做个花香芬芳的梦。白猫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或许在花丛草间嬉闹打逗,逐着蜻蜓和蝴蝶。或许在午后的光明里安然小睡。自由的无牵无忧的白猫,园中岁月悠悠的长,总是懂得珍惜才好。
光影西斜花枝摇曳,走过一条条沾染香气的园中曲径,便已是薄暮时分了。
不见了小白猫,不见了红衣姐姐。终将各自散去,相遇只是偶然的缘。“写写这个午后吧,写写女人和猫。”不知哪里来的声音。是心的提醒还是真切的语声?
这个午后,独享寂静的何止是白猫,红衣女人和我?初秋的温热与薄凉,天地间坦然开放的花朵,欣欣然的万千植物,满满的微漾着喜悦汇聚于心。
秋天真真的来了,我的心盈着莫名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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