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在一个叫淹面磨的地方租房做小本生意,我下班和双休日常去帮忙料理。那是一个僻静的胡同,小城里好些人都不知道,就是那些出入城市各个角落的面的司机也有不熟悉路况的,好在它靠近伏羲广场,有乡下来的亲戚和朋友来玩,问路,我就告诉他们在伏羲广场西门,这样就容易找到地方了,在天水没有人不知道伏羲广场的,就像国人都知道天安门广场。
这是个地地道道的人间烟火胡同,因为居住的大多是城市底层居民,还有部分乡下来的打工者,供给孩子上学的家属。平房居多,没暖气,每到冬天,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伸出长长的烟筒,煤烟弥漫,与附近的伏羲广场迥然两个天地。夏天的时候,对面有一家人还常常用柴火做饭,我每天中午都看到他们在马路上砍柴火,那是一对中年夫妇,也租住在那里,大约在一家工地上打工,顺便从工地上扛来许多的废木料,堆积在房子外面,过路的学生娃顺手牵羊抽一根木棍在马路上舞权弄棒。
我在家人的铺子里常常生火烧炉子,这是我每到冬天必干的活,我在乡下当老师的时候,一直使用煤炉子,所以干起来顺手,家人调侃我就是烧炉子的材料。没木柴了,就到附近的建筑工地上也当一回小毛贼,随便从衣服下面藏一块破木板,到那户人家借来斧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问题,有时候去一家小卖铺拿着铁夹和铁簸箕去换燃烧的煤核,我是那个小卖铺的熟客,常去买香烟和酒,后来就不再用煤去换了,没柴的时候直接去取,我怕取的多了,让人家笑话爱占便宜,好在小卖铺主人是一个热情的老太,多次叮咛我多取些,不碍事,还动手亲自给我夹煤核。
今年天暖的早,我家的炉火早早熄灭了,胡同里的煤火也陆续熄灭了,烟尘弥漫的淹面磨终于能看到一方蔚蓝的天空了,那用木柴火做饭的人家,也似乎看不到烟火了,房门一直锁着,可能是回乡下忙乎农事去了吧,或者已经不租住了呢,不得而知。
一个阴雨天,气温骤变,来铺子的人说天气冷,是不是把炉子烧起来,家人也说是,于是嘱咐我赶快去烧,也好烧开水,恰巧烧水器也坏了。我于是琢磨着怎样烧炉子,铺子里找不到一块木柴,去建筑工地再当一回小毛贼也不是时候,于是只有到小卖铺里去借火了。可我过去后,却见老太的炉子也早已不在了,地上空荡荡的,也没打扰她就退步出来了。怎么办?我在马路上踌躇了一会,环视了一番胡同周围,意外发现铺子对面,就是那对中年夫妇家的拐角处,一个幽暗的胡同里伸出一个长长的烟筒,烟筒里冒出蓝幽幽的煤烟,我想我必须要到那户人家去换火了。
为了不致尴尬,我先得去探探情况,于是迈动自己麻木的双腿走进了胡同。我腰椎病多年了,每走一步路都感到双腿的沉重,疾病的困扰使我多年都没有好心绪。门虚掩着,我敲了几下,里面传出一句微弱的声音:谁呀。也是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我轻轻推开门,却见一个年近八旬的老太婆躺在床上,没有其他家人,一个人静静地躺着,我一看就是一个病人了。我说明了来意,老人语速缓慢,让我直接去取,换什么煤呢。
我高兴地回自家铺子里拿来铁夹和簸箕,一边取火,一边问候老人家身体状况,老人说她已经睡床七年了,疾病把她折磨得脑子不好用了。但我觉得老人的思路依然很清晰,她问我是哪里人?在哪里做工?我说我家乡的地名,她说她去过的,我说我在一个单位打杂,她说她的几个儿子也在几个单位上班。她简单地陈述了她的病情,我看见床上不是很乱,房子里也很整齐,说明她的儿子们还是对她关照很好的。久病床前无孝子啊,我想起自己的母亲当年卧床不起的时候,我们几个弟兄都没有伺候好她老人家,至今还在谴责着自己的良心。如果把这个老人比作自己的母亲,七年时间我们会以怎样的精力和心绪照顾她呢?
我取完火,顺便又给炉子添了几块煤,老人也像小买铺子的老太一样叮咛多取些多取些,我在回答足够了的时候,仔细端详了老人一眼。岁月的沧桑布满了老人的额头,她清瘦的面容上显出了满足和友善。我知道,一个不速之客闯进她家,冒昧有求于她,没有起到打扰她的意思,反而在她独居一室的时候,在她的孩子们都在外面做事的时候,这间幽暗的小屋,让她排遣寂寞之时遭遇了短暂的人世烟火味道,那满膛的炉火,那烟筒里冒出的一缕蓝烟,满足了一个陌生人的愿望,我想她是很欣慰的。如果不是急于回铺子烧火,我想我应该多陪老人聊聊天,我知道当我走出那间小屋,关上房门的时候,她只有自言自语了,只有期待她的家人按时回家了,只有仰望着房顶,慢慢咀嚼苦难或者幸福的生平了。
我端着铁簸箕走出了胡同,几缕青烟在我视线里弥散,我感到那弥散的不仅仅是烟火,它就像人生一样在尘世间燃烧,消耗,直至变为抓不住摸不着的灵魂,见证着胡同里芸芸众生的一举一动。
公众号:pcren_cn(长按复制)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