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心里美滋滋的,时而望望天花板上光线柔和的小灯灯罩,时而望望窗外黑色松林后面冉冉升起的一轮明月,暗自思忖着:
“其实,柏辽兹被电车轧死,我为什么那么激动?说一千,道一万,他算老几!他是我的什么人?我跟他沾亲还是带故?!如果认真想想,还不难发现我实际上对这个人并不很了解。的确,我了解他什么?只知道他是个秃头,非常之能言善辩,如此而已!再说,各位公民,”伊万仿佛在对谁讲话似地继续思忖着,“咱们再来分析一下,请你们解释解释:对那个神秘顾问,就是那个一只眼空洞无物、另一只眼黑不见底的魔术家和教授,我干吗要发那么大火?我为什么要穿着衬裤,举着蜡烛,傻乎乎地去追他?为什么后来在餐厅演那么一出荒唐戏?”
“不,不,不,”忽然,原先的伊万不知从哪里——也许是从肺腑,也许就是在耳旁——又对新伊万厉声讲话了,“柏辽兹的头将要被切掉,这是那个人事先就知道的!!这怎么能不叫人激动?”
“那还用说,同志!”新伊万反驳旧伊万,“就连小孩子也懂得这里有鬼。那是个非同寻常的神秘人物,这不错,百分之百正确。可这也正是最有意思的地方!他亲自见过本丢-彼拉多,想想看,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吗?如果我在牧首湖畔不那么疑神疑鬼地胡闹,而是恭恭敬敬地问问他彼拉多和那个被捕的拿撒勒人后来的情况,不是更为明智吗?
“可我呢,鬼知道干了些什么!仿佛天下最重要的大事就是电车轧死了一位杂志主编!轧死他又怎么样?难道杂志会停刊?本来,有什么办法呢,人总是要死的,而且,正如他所说的,往往会突然死去。好吧,让他魂归天国吧!然后还会再来一位主编的,也许会比原先那个更能说会道。”
新伊万打了个盹,又用挖苦的口吻问旧伊万:
“照这么说,你在这件事情上扮演了个什么角色呢?”
“扮演了个混小子!”不知什么地方有个男低音肯定地回答说。这声音不是发自任何一个伊万,它非常像牧首湖畔那个顾问发出的男低音。
不知为什么伊万听到“混小子”这三个字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感到又惊又喜;他在朦胧中微笑着,不再讲话了。梦神悄悄向伊万走过来,他仿佛看到一些大象腿一般粗壮的棕榈树,看到一只大猫从眼前跑过,但它的样子并不可怕,倒很叫人开心……总之,伊万眼看就要进入梦乡了。这时,窗外的铁栅栏忽然无声地向一旁退去,阳台上的月光阴影里显出一个神秘的人来,还举起一个手指头威胁着伊万。
伊凡大胆地从床上坐起来。他看到:阳台上站的是个男人,那人望着他,用一个手指头按住嘴唇,轻轻发出一声: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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