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后,晓荷赞不绝口的夸奖他的相貌:“我由一认识他,就看出来蓝处长的相貌不凡。你们注意没有?他的脸虽然有点发绿,可是你们细看,就能看出下面却有一层极润的紫色儿,那叫朱砂脸,必定掌权!” 大赤包更实际一些:“管他是什么脸呢,处长才是十成十的真货,我看哪,哼!”她看了高第一眼。等到只剩了她与晓荷在屋里的时候,她告诉他:“我想还是把高第给东阳吧。处长总比科长大多了!” “是的!是的!所长所见甚是!你跟高第说去!这孩子,总是别别扭扭的,不听话!” “我有主意!你甭管!” 其实,大赤包并没有什么高明的主意。她心里也知道高第确是有点不听话。 高第的不听话已不止一天。她始终不肯听从着妈妈去“拴”住李空山。李空山每次来到,除了和大赤包算账,(大赤包由包庇暗娼来的钱,是要和李空山三七分账的,)便一直到高第屋里去,不管高第穿着长衣没穿,还是正在床上睡觉。他俨然以高第的丈夫自居。进到屋中,他便一歪身倒在床上。高兴呢,他便闲扯几句;不高兴,他便一语不发,而直着两眼盯着她。他逛惯了窑子,娶惯了妓女;他以为一切妇女都和窑姐儿差不多。 高第不能忍受这个。她向妈妈抗议。大赤包理直气壮的教训女儿:“你简直的是胡涂!你想想看,是不是由他的帮忙,我才得到了所长?自然喽,我有作所长的本事与资格;可是,咱们也不能忘恩负义,硬说不欠他一点儿情!由你自己说,你既长得并不象天仙似的,他又作着科长,我看不出这件婚事有什么不配合的地方。你要睁开眼看看事情,别闭着眼作梦!再说,他和我三七分账,我受了累,他白拿钱,我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你要是明理,就该牢笼住他;你要是嫁给他,难道他还好意思跟老丈母娘三七分账吗?你要知道,我一个人挣钱,可是给你们大家花;我的钱并没都穿在我自己的肋条骨上!” 抗议没有用,高第自然的更和桐芳亲近了。可是,这适足以引起妈妈对桐芳增多恶感,而想马上把桐芳赶到妓院里去。为帮忙桐芳,高第不敢多和桐芳在一块。她只好在李空山躺到她的床上的时候,气呼呼的拿起小伞与小皮包走出去,一走就是一天。她会到北海的山石上,或公园的古柏下,呆呆的坐着;到太寂寞了的时节,她会到晓荷常常去的通善社或崇善社去和那些有钱的,有闲的,想用最小的投资而获得永生的善男善女们鬼混半天。 高第这样躲开,大赤包只好派招弟去敷衍李空山。她不肯轻易放手招弟,可是事实逼迫着她非这样作不可。她绝对不敢得罪李空山。惹恼了李空山,便是砸了她的饭锅。 招弟,自从妈妈作了所长,天天和妓女们在一块儿说说笑笑,已经失去了她的天真与少女之美。她的本质本来不坏。在从前,她的最浪漫的梦也不过和小女学生们的一样——小说与电影是她的梦的资料。她喜欢打扮,愿意有男朋友,可是这都不过是一些小小的,哀而不伤的,青春的游戏。她还没想到过男女的问题和男女间彼此的关系与需要。她只觉得按照小说与电影里的办法去调动自己颇好玩——只是好玩,没有别的。现在,她天天看见妓女。她忽然的长成了人。她从妓女们身上看到了肉体,那无须去想象,而一眼便看清楚的肉体。她不再作浪漫的梦,而要去试一试那大胆的一下子跳进泥塘的行动——象肥猪那样似的享受泥塘的污浊。 真的,她的服装与头发脸面的修饰都还是摩登的,没有受娼妓们的影响。可是,在面部的表情上,与言语上,她却有了很大的变动。她会老气横秋的,学着妓女们的口调,说出足以一下子就跳入泥淖的脏字,而嬉皮笑脸的满意自己的大胆,咂摸着脏字里所藏蕴着的意味。她所受的那一点学校教育不够教她分辨是非善恶的,她只有一点直觉,而不会思想。这一点少女的直觉,一般的说,是以娇羞与小心为保险箱的。及至保险箱打开了,不再锁上,她便只顾了去探索一种什么更直接的,更痛快的,更原始的,愉快,而把害羞与小心一齐扔出去,象摔出一个臭鸡蛋那么痛快。她不再运用那点直觉,而故意的睁着眼往泥里走。她的青春好象忽然被一阵狂风刮走,风过去,剩下一个可以与妓女为伍的小妇人。她接受了妈妈的命令,去敷衍李空山。 李空山看女人是一眼便看到她们的最私秘的地方去的。在这一点上,他很象日本人。见招弟来招待他,他马上拉住她的手,紧跟着就吻了她,摸她的身上。这一套,他本来久想施之于高第的,可是高第“不听话”。现在,他对比高第更美更年轻的招弟用上了这一套,他马上兴奋起来,急忙到绸缎庄给她买了三身衣料。
公众号:pcren_cn(长按复制)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