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篇:提云积文字印象_经典散文_.

                                        《小镇坐标》之《十字路口》
                                         文/提云积
   十字路口在我工作的小镇上。
   我住在另一个小镇。两个小镇隔得很近。从我居住的小镇到我工作的小镇必须经过这个十字路口。
    作为一方地域,必须有一个小镇作为代表的。如同是一个结,这个结是这方区域的总结,是中心地带。一个小镇放到中国行政版图上,可能只是一个点,不会有任何描述它的文字存在,也有可能因为这个点所处地理位置的优越性,会有几个字描述它的存在状态,我工作的小镇居于进入胶东半岛的门户地域,属于国家重点建制镇,先天的地理优势,使他在中国的行政版图上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称谓——沙河镇。
    如果把胶东半岛比作一个家园,沙河镇就是她的北门,206国道从这扇北门穿过,它也构建了这个十字路口的主动脉,从我居住小镇衍生出来的路,穿插206国道进入沙河镇,便构成了这个十字路口的支脉。因此上,这个十字路口呈现给我们最直接的感觉就是开阔,且繁华。
    从我春天到这个镇子上班以来,每天早晨七点三十分,我们的车子准时从这里穿过十字路口,进入沙河镇驻地,每天傍晚五点十分,从镇驻地出来,向西奔向我居住的小镇。有时候车子会在十字路口稍作停留,也许是在路口的西边,也许是在路口的东边,这时候就会遇上较大的车流,阻碍我们穿越的时间,我们只能是等待,这时候我就会感觉这个十字路口过于狭小了,它应该再大一些,或者是安装上信号灯,统一指挥过往的车辆。
    十字路口的东南方,沿拐角向南是一家商务酒店,几家装载机配件销售网点,拐角向东则是几家小型超市,几家小型餐馆;西南角也全是二层的商业楼,拐角向南有一家KTV,一家运输车队,几家小型的汽车修理门面。向西全是以吃为主的餐馆,快餐馆经营着水饺、包子、面条等,有几家豪华的大型酒店分立路的两边,如是夏天,酒店将烧烤的摊位移到门外,各种熏制品的气味夹杂着食客喧哗的酒语扑进洞开的车窗,侍应生穿着雪白的衬衣在各个餐桌之间游弋奔忙。现在已是冬天,傍晚回家的时候,车窗外那些霓虹五彩的光映照着门前拥挤停靠的车子,侍应生依旧穿着雪白的衬衣卖力地指挥着车子停到车位上去,我坐在车内都忍不住地打了一个寒颤。
    十字路口的四方是不同的建筑,不同的经营项目,但有一点是相同的,每个路口都是临时停车点,早晨的时候如果遇上车流拥挤稍作逗留的时候,便会听到售票员站定四角方阵,全在卖力地吆喝着客车将要到达终点站城市的名字。那些过路的长途车,短途车,零担车都在此稍作逗留,它们的每次停靠,都会引起一阵骚动,那些私营的出租车司机都会蜂拥而上,生怕错过了每一次赚钱的机会。  
    春天我到沙河镇上班的时候,总感觉这是异乡的十字路口。我有过不多的几次外出机会,曾站在异乡的十字路口,感觉逢着的每一个路口都是模糊的,带有点点的湿霭,沉实地压在自己焦急的心头。眼里的异乡便是灰色的,没有丝毫鲜亮的色彩。在这里工作将近一年了,现在才从心里接受这个事实,我也算是半个沙河人了,从心里接受了这个十字路口,接受了沙河镇,在我想要为沙河镇写点什么的时候,首先就想到了这个十字路口。以原乡人的眼光看这个路口。
    我曾经在西边的路口等待通行的时候,看到那些异乡人,我从心底里不想称呼他们为农民工,因为我们这里尚属农村,不是城市,我没有丝毫的理由这样称呼他们,我感觉说出农民工三个字都是对他们人格的亵渎,他们是异乡人,操着和我们不一样的口音,穿着在他们看来用于出远门的衣服,这样的衣服款式在我们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了,或许是就在昨夜,家人还在和他们殷殷地期盼着在异乡有个好收获。他们从鲁南或者是鲁西南,再或者是更远的外省,千万里奔行来到胶东半岛,到这里来寻找属于他们的财富,在这个十字路口,长途汽车扔下他们自顾离去。在春天里,一切都是迷惘的,唯有异乡是真真实实地矗立在眼前,一个随身的大塑料编织袋装了他们所有的家当,他们携带了满身的蛮力,和一家人的憧憬来了。
    由这个十字路口我想到天底下所有的十字路口,它们负有同样的使命,用于连接外面的世界,这个世界不是童话天地,它与自己的家乡存有本质的不同。
    后来有一次,我从居住的小镇坐公交车去市里,这个时间已是深秋,同车的有一对异乡人父子,我居住的小镇盛产原盐,每年春天,这些异乡人如候鸟般飞回小镇,辛勤做工十个月,然后揣上老板发的不菲的工钱高高兴兴的回家。异乡人的父亲是干瘦的老人,头发苍白,留了一撮灰白的山羊胡子,精神尚好,说话时,那撮胡子便配合着他的嘴巴上下翕动。从和售票员断断续续的交流中,知道他们来自沂蒙老区,已年过六旬,这次陪着儿子一起出来,尽己所能帮衬着儿子多挣几个结婚用度。
    客车在十字路口的东北角临时停车点停留,他们下车转去临沂的车。儿子先下车,把堆放在发动机盖上的两个大编制袋子拖下车,老人在后面把一个装了半袋子东西的塑料袋子提留起来也跟着下了车,看得出这半袋子东西很沉,售票员说这是装的盐吧?老人说是地是地,回家腌咸菜。儿子去北面的交运集团买票,老人看着货物,我坐在车窗边上,听到老人自言自语,今天就能赶家去了。末了,嘴里哼起不知名的小调。想必是,老人为即将回到的家而高兴吧?!
    我不多的几次外出机会,都是从居住的小镇坐车到这个十字路口转车,有时向东北方向,有时向西南方向。这里连着我要去的城市或者是目的地。一起候车的人,无不对将要到达的目的地充满渴望。那里或许是装满了自己以为的第一桶金,或许是久别的家和亲人。候车的时候,不关己的长途车来此停留,车门打开,奔走在异乡的旅人满带了欢喜下来,家乡的气息让他欢喜涌动。从异乡来的人下车的瞬间,便是四顾一下这一处异乡,辨别方向,抬起头看看天,和家乡一样的天空,和家乡一样的太阳。
    我不想做异乡人,也不想久处异乡,我顺着家乡的十字路口走向异乡,也顺着异乡的十字路口寻找回家的路口。
    倘若,你在家乡的十字路口逢着一个独自徘徊的旅人,他紧紧地盯着来来去去的车流、人流,眼里满含着焦急离去的神情,那就是我;
    倘若,你在异乡的十字路口逢着一个独自徘徊的异乡人,他只是盯着来来去去的车流、人流,用审读的眼神观望你,而不着急的离去,那就是我。
我知道,这个十字路口连接着大地上所有的十字路口!

                                   《小镇坐标》之《金沙路》
                                                          文/提云积
    一个名字如果太多地承载了人们的期望,它会不会有不堪重负的感觉。何况它代表的还是一条不能言说的马路。我能问,它却不能答,它只是一条直线,人们有意识地扩展这条直线,铺上厚厚的水泥灰浆,让它作为一条道路的功能更加完美,平展,宽阔,光洁,不掺杂一丝的尘埃。我只能是站在它的一端,望向它的另一端,另一端在眼光看不到的地方消隐。
    单位坐落在沙河镇的金沙路上,我来报道的那天,在此工作多年的同事告诉我这条路的名字,那个金字在阳光很好的上午瞬间冲击了我的耳廓,我能感觉到它的硬度。金,百度百科上说主要是指汉字、黄金、化学元素、金代、姓氏等,我想,起初镇子管理层的人们借用这个金字给它命名,肯定费尽了脑汁,它满含了人们对它的期望。我把这个名字在舌尖上搅动了很多次,我感觉到了它的透亮、吉庆。
    金沙路在镇子的南面,每天上班,我都会从镇子的西北方进入,然后顺着镇子的第一条南北主干道继续向南,越过府前街,在第二个大十字路口向左转,这就是金沙路,东西走向。我刚到这个镇子的时候,没有看到矗立在十字路口东南的那块路牌,毕竟,一个新的工作单位比一条马路是更让我充满期待的。
    我一直保持着一个习惯,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我不想说陌生的地方,我喜欢在这个新地方四处走走,是很纯粹的行走,用自己的脚步载着自己的眼睛去发现新地方有别于他处的韵味,这样会增强它在我脑子里的印象,也可以发现别人不曾注意到的一些现象,这些现象隐藏着一些实质性的东西,隐藏的东西能填满新地方虚构的空白框架,让新地方自身更饱满,更直观,比如:人文、风情等等,这些东西没有人能告诉我,何况每个人认识问题的角度不同、心态不同,这就注定,一个地方给每个人的印象也会千差万别。
    现在我站在了这块路牌的边上,这个时间已经是在我到新单位工作满一个月的时间,这个时间跨越了农历庚寅年的春节和元宵节,我站立的确切位置是在路牌的北面,它几乎与我的身高相同,我只需与它平视便能看清它的模样。路牌是用花岗岩石桩搭成的框架,框架的横梁上面是楷体的用红色油漆书写的金沙路,框架里镶嵌了一块灰黄色的大理石板材,用红色的油漆书写了陶行知的名言: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它的阳面则是周易的警言: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冷漠的石头因为这些文字携带了淡淡的文化色彩,这也是金沙路最直观的载体,它作为金沙路的附属物,落寞地站立在这里,金沙路也如它一般静默。
    转身向北,宽阔的马路北面是汉正街北方大市场,金沙路是因了这个市场的诞生而诞生。沙河镇是国家级建制镇,有闻名全国的沙河大集,稳居在264国道的黄金地段,以烟台市为根基,西接潍坊市,南连青岛市,它还扼住了进入胶东半岛的门户,是名副其实的金三角地带。南方的投资商们看重了它的地理位置,也看好了它的发展前景。有时候,人们的期望值会过高地衡量一个事物的产生。汉正街北方大市场是一个产物,是一个经济高速发展下的产物。它如一枚卵,卵壳包容了人们丰富的期望,也阻碍了人们看到卵内里的目光,人们只能是借助想象来完成对它的透视。
    大市场的建筑全是二层的小楼,我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春日的阳光煦暖,小楼的墙面洇出淡淡的黄彩。我走了几个楼栋,也许是中午的关系,有很多的商家没有开门,也没有见到购物的人们,只有那些门牌和户外的广告牌在阳光里林立着,虚拟着大市场的繁华景象。
    金沙路上有三家行政执法单位,一家最基层的国家司法机关,它们都是上级的派出机构。与汉正街北方大市场接壤的是沙河派出所,是三层的楼房,底层的墙基粉刷了深蓝色的墙漆,黑色的铁栅栏围墙,来回走动的电动门闭合了一个大院,不管是远观还是近视,都给人一种严肃、稳重、大气的感觉,交警大队三中队与派出所紧挨着,它们应该都是隶属于公安系统,在这里却走了两个门,人为的分成了两家人。三中队没有深蓝色的墙漆,也就没有让我有逼仄的感觉,如果不是大门外的那块牌子,还有那些交通警示标语,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大院也是隶属于公安系统的机构。
    继续向东走过私家楼房便是我所在的工作单位,我们单位与东边接邻的法庭都是米黄色的墙漆,让我想到太阳的颜色,还有庄稼成熟饱满的颜色,这个颜色温馨、温暖、温情,我用了三个带温字的词语来描述这种感觉,这一点是很亲民的,其实在说到前面的派出所的时候,我还想到了压制,它们的墙漆颜色过于深沉,在我走近它的时候没来由的会产生压迫的感觉,不知道有没有人跟我的感觉一样。
    这条路上还有一家学校,只是学校的大门开在南面,严格的来说学校不属于金沙路,它只是有一个后门通向这里,后门很小,是单扇的铁门,顶多有一人高,大多时候是关着的,只有中午的时候才打开,方便学生们从后门出来,到金沙路上的超市买东西,或者是到快餐店吃饭。
    一家KTV歌厅在学校后门的西面,这里是金沙路最繁华的路段,它的大门隔马路与交警三中队斜对,每天中午以后都会有很多的车子停在门外,一直到我下午下班回家的时候,这里的车子还一点不见减少,并且有增加的趋势,KTV歌厅把金沙路当做了自家的前厅,也只是在KTV歌厅的外面才能看到金沙路想要的繁华景象。
作为一条路,一条因为一个大市场诞生的路,金沙路是需要繁华做铺垫的,好在现在是春天,那些灿烂的繁华正跟随着夏天向这边稳稳地走来。我也将继续在金沙路上行走,直到我调离这个小镇为止。

                                      地方叙述与主体体温
                                                  楚些
    描绘与描述虽一字之差,而对散文处理来说,却是两种相隔渺远的路径。描绘的后面,往往掩藏着写作者本人的野心,此处的野心与某种宏大的社会学理念相联系。即使是面对一山一石、一草一木这些元素,也要勾勒出与家国、与社会相对接的因果关联,以此指点江山,以此挥洒意气。在三大家的散文中,这种路径比比皆是,也因此会观察到,一旦这种路数太过显明,写作主体很容易沉浸到某种巨大的激情状态中。
    新世纪以来,散文的风格路数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家国的关怀更多地转移到个人的关怀中来。散文作者们更注重日常的铺展和呈现,纷纷涌向描述的路数。如果简明地述说两者的区别,或许可以如此判断:描绘的后面是整体,而描述的后面则是个人,是片断。
    提云积的这两篇文字是其小镇系列中的两篇,一为《十字路口》,一为《金沙镇》,很显然,走的是描述的路径。作者恪守着“我看到什么,然后忠实地记录它”这样的原则,在精确性上可能远不如福楼拜,不过在味道上却是福楼拜式的。比如在《十字楼口》中,他的描述是地理性的,力图在纸上准确还原这个位于胶东半岛一小镇中的地理单元,读者可跟随其目光,一一飘落到路口周围的物事上,商务酒店,KTV,餐馆,小型超市,销售网点,等,它们围绕着十字路口这一中心单元,这个单元所负重的是来来往往,短暂居留的车辆和行人。在传统的散文式处理中,十字路口这个符号很容易隐喻化,人文化,它总是与人生感慨的寄予有关,人们也很容易联想到柳青的名言:人生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却只有几步,并由此出发将这一符号与人生选择对等化,从而在文本中建立一种教育关系。作为一个场景,一旦符号化,内涵也就很容易定型化,这必将带来陈腐的气息。提云积的场景叙述有效地避免了这个陈旧的泥淖,同时,也很好地表现出新散文文体的一个特点,即物象并置的处理手法,物象之间没有主次之别,只是因为镜头感的推进,而有远近的不同。这个时候,写作者如同提着手提摄影机之人,通过自我的在场,一一激活所看到的物象。像《金沙镇》中,几乎所有的物象皆是平行的。当然,仅仅依靠还原这些场景,那就和自然主义没有什么分别,对于文学处理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他的场景叙述里,有个内在的聚焦点,表现在《十字路口》中是异乡和陌路,在《金沙镇》中是一条逐渐繁花的马路如何才能不会淹没我。
    这两篇文字中,作者建构了一个人的地方叙述,它即是个体的,作为一个寄居者,他并非拖曳着乡愁来展开书写,而是强调个体与场所的现实关系;它又是地方性的,因为地理性的气息贯注其中。更关键的问题是,在今天流动性成为大潮的现实下,几乎所有的人于居留之地皆是文化意义上的过客,惟其如此,所有人的介入和审视往往皆会趋于复杂,从而与前现代乡愁的单一化区分开来。在这个意义上,提云积用其文字在为他展开叙述,也为我们展开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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