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这地方最好吃的菜是什么?”
谢平遥说:“酸汤鱼圆,大煮干丝,鸡丝粉皮,狮子头,软兜长鱼。”
“各来一份。”小波罗说,“钱不够?我来。”他让豹子去他兜里找钱。
豹子说:“狮子头未必有。那是有钱人才吃得起的菜。”
“那更得吃。”小波罗把衣兜往豹子跟前送,“还有,要个辣菜。麻婆豆腐、小炒肉、麻辣牛肉,辣的就行。”
豹子用眼神问空袖子,空袖子说:“洋大人这么大方,你客气个屁。”豹子嘿嘿一笑,一把将小波罗兜里的钱全抓走,“那就多来点酒,两位哥哥也挺辛苦的。”
仓库里剩下小波罗、谢平遥、孙过程和空袖子。
空袖子拉着孙过程,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对着谢平遥单膝跪拜,孙过程不从,空袖子踹了他一脚。没踹倒孙过程,但孙过程还是依照空袖子的要求一只膝盖点地。孙过程有点蒙,谢平遥更蒙。空袖子说:“大人,让您受惊了。您可能不记得我,我记得您。去年我和几个兄弟到造船厂找事做,留下了几个人。我少只胳膊,和几个老弱病残的兄弟被赶出来,连看厂房的都不要我们。哥几个饿得不行,想到船厂旁边的饭馆里要点吃的,老板放狗出来咬我们。您看不下去,在饭桌上多放了饭钱,嘱咐老板给我们做吃的,务必管饱。那一顿我吃了四碗面。”
为吃不上饭的人付饭账这种事常有,但谢平遥实在记不起见过这个缺了左胳膊的人。他只能说:“举手之劳,客气了。”
“大人记不得正常。当时小人混在几个老兄弟里,初来乍到,一路逃难过来,没了一点精气神,要不是为了一口饭,真是见了人就想躲起来。后来安顿下来,经常看见您去船厂,才知道您是船厂里的大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人孙过路,这是舍弟孙过程。过程,咱哥俩谢谢大人。”
孙过程勉强对着谢平遥低了个头。谢平遥让他们赶紧起来。几碗面钱,如何值得这一拜。
兄弟俩起来。孙过路对弟弟说:“咱们得想办法把大人他们送出去。”
“哥,为了这洋妖,兄弟们可花了不少心思。”
“别的洋人我不管,这个不行。”
“那咱们怎么跟大哥交代?”
孙过路给了弟弟一个耳光。“我才是你大哥!”
“哥!”
孙过路又给了弟弟一个耳光。
“为什么还打我左脸?”
“你不能只有半张脸。”
哥哥这句话在孙过程听来,意思是:不只有我一个人,我还有你这个兄弟。于是他又说:“哥!”
“你忘了你是怎么把哥从死人堆里背出来了?”
“所以要把洋妖杀干净!咱们在洋妖的刀枪下死了多少兄弟。”
哥哥又给了他一个耳光。“错!你还忘了这世上只剩下了我们兄弟俩,爹娘他们都死了。你忘了爹咽气前怎么跟我们说的?”
“没忘。咱爹说:就你们哥俩了。咱爹说完就死了。”
“难得你还记得。哥哥就你这一个弟弟了。哥还想你能回去,回到老家去。把咱们家的房子拿回来,把咱们家的地拿回来。哥还想着,清明到了,你能把咱们亲人的坟圆一圆。”
“这跟洋鬼子有什么关系?”
“你得活着。你的刀上不能再沾一滴血。”
衙门里贴出告示:灭洋者,杀。
“可那些死去的兄弟——”
“跟这个洋人有关系吗?”孙过路举起手,又放下。他对弟弟说,“我其实想跟这个洋人说另一个传教士的事。咱们所有人都在算着一笔糊涂账。沧州二里湾的镇子上,那个比利时人。那天你和其他人去了另外一个镇子。那个比利时人叫戴尔定,三十五岁——”
那时候孙过路的左胳膊还好好的。他们八十多号拳民照上头的指示去二里湾,检查传教士的“任务”。此前已经有人专程知会过,该做什么那洋人很清楚。他们穿过焦渴的野地和尘土飞扬的道路,黄昏时分赶到二里湾的小教堂。领头的一脚踹开虚掩的门。比利时人正躺在逼仄的卧室的床上睡觉。他们让他起来,他一动不动。领头的揪着他的衣领让他起来,发现拎起来的是一个平直的身体。比利时人穿戴整齐的身体已经硬了。他完成了他的“任务”。到现
在孙过路也不知道比利时人是如何自杀的,但他和其他拳民一起,看见了戴尔定的遗言。写在一张纸上,折在枕头边。戴尔定的汉语说得很好,汉字书写稍微差一些,不过该表达的也都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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