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孙兰姬正在家里,料他今日必定要到他家,定了小菜,做了四碗嗄饭,包了扁食,专在那里等他,流水的打发他吃了。他还嫌肚子不饱,又与孙兰姬房中梯己吃了一个小面,方才又回到学道门口,只见狄周一班管家,连程先生、连赵完都在那里等候。他过去相见了,先生问说:“你几时出来了?”他说:“出来也有老大一会了,因在此等他们一等,所以还不曾回去。刚才面试,已蒙宗师取准进学。”又把宗师问答的说话说了一遍,大家都甚是欢喜。
接次薛如兼,再次相于廷,又次薛如卞,都已出尽;都说是面试都蒙宗师取准。宗师见他们俊秀幼童,都问他们先生是谁,他们都回说是从程先生读书。师徒们并连赵完满面生花,回到下处,大家吃了酒饭。天气还早,先生叫他各人都写出文章看了。家中头口接到,程先生要次早打发四个学生回去。只有薛如兼想他母亲,流水答应,又甚喜欢。那三个大的都说:“且不回家,要在此陪侍先生,直等先生考过,方才一同回去。”程乐宇道:“这也有理。你们来考,我都陪着你们。岂有先生在此,你们都丢下我家去?也无此理。薛如兼还小,叫他同薛三槐先去罢。”
各人都写了喜信家去,又将写出的文字寄与连春元看。从此,先生不曾考过,到是个忙人,学生到做了散诞神仙。小孩子们父母没有家教,多与了他的银钱,胡买乱买,镇日街头闲荡。狄希陈每每与他们同走出门,只是千方百计转眼就不见了,都是在孙兰姬家鬼混。却也古怪,从来老鸨子是填不满的坑,娼妇是活活的骗贼,不知怎样,这鸨子与孙兰姬自来不曾骗他甚么。他间或与他两把银子,都还问了又问,恐他瞒了爹娘偷出来的。
一连十余日,程先生尚无考信,绣江的童生到抬出卷来拆号,取了三十八名。第一是相于廷,第三是薛如卞,第七是狄希陈,第十六是薛如兼,四个全全排在案上。报到下处,喜得程乐宇抓耳挠腮,连赵完也来下处道喜。报喜的又都报到各人家去。各家都差了人来省下打银花、买红、做蓝衫、定儒巾靴绦、买南菜等物,各自匆忙。
又过了两日,方考绣江县生员。狄希陈四个同窗,各出了分资,叫厨子尤聪办了两桌齐整酒席与程先生、连赵完两个接场。狄希陈这一日天还未午就从孙兰姬家辞了回来,说要与先生接场。于是三个徒弟全全的都在学道门前伺候,等接先生合连赵完出道。恰好汪为露考了出来,狄希陈过去作了揖,汪为露道:“你这进学,甚得了我五年教导的工夫,你要比程先生加倍的谢我便罢,如不然,你就休想要做秀才!你比宗昭何如?他中了举,我还奈何的他躲到河南去了。只怕你没有个座师在河南!你合你父亲商议,休听程英才的主谋,看误了你的事!”发作了一顿,去了。
又顿了一会,却好程乐宇合连赵完一同出来,三个小新秀才接着,邀连赵完同程先生都到下处。连赵完要辞他丈人,毕府里又有人来接。因程先生撺掇,方才换了衣裳,同了程先生回去赴席。狄希陈说撞见了汪先生,述了那说的话,程乐宇道:“只怕我也还不好受谢哩,他就索谢!”连赵完道:“此等没头脸的人,你合他讲甚么理!不消等他开口,也备个酌中的礼谢他谢,或者他也就没的说了。你要不然,他也鬼混得叫你成不的。”说话之间,汤饭上完,连赵完辞了回他丈人家去。学道挂出牌来,叫考过的诸生都听候发落,不许私回;如发落不到者,除名为民。
程先生考过无事,也便不在下处闲坐。或是去寻朋友,或是朋友寻他,未免也在各处闲串。一日,同了朋友也走到孙兰姬家内。那日孙兰姬有人接他,刚要出门,因狄希陈走到,留恋住了,不曾去得。适值这伙朋友又来,狄希陈张见内中有他先生,躲在卧房里面。孙兰姬将房门扣了,用锁锁住。内中一个郑就吾发作道:“我们来到你且不来招接我们,且连忙锁门!莫非我们是贼,怕我们偷了你的东西不成?你快快的开了门便罢,不然,我把这门两脚踢下来!”孙兰姬笑容可掬的说道:“我刚才正待出门,换下的破衣烂裳都在床上堆着哩,怕你们看见,拆了我的架子。倒不怕你偷我的东西,我只怕你看我的东西哩。”众人说:“他说的是实话,你待往他屋里去做甚么?”那郑就吾不依,就待使脚跺门,一片声叫小厮,汆毛砸家伙。众人都劝他,说:“咱原为散闷来这里走走,你可没要紧的生气。咱要来了几遭,他认得咱,连忙锁了门,这就是他的不是。咱一遭也没来,人生面不熟的,怎么怪他锁门?或者里头有人,也是不可知的。咱往江家池吃凉粉去罢。”扯着郑就吾往外去了。孙兰姬往外赶着说道:“茶待顿熟,请吃杯茶去!跑不迭的待怎么?”程乐宇说:“你还待出门,过日闲着再来扰茶罢。”拱拱手散了。程乐宇路上说道:“这郑就吾极不知趣,这们个喜洽和气的姐儿,也亏你放的下脸来哩!”郑就吾说:“你不知道,见咱进去,且不出来接咱,慌不迭的且锁门,这不诎人么?”程乐宇说:“也不是怕咱看他的破衣烂裳,情管屋里有人正做着甚么,咱去冲开了。你没见他那颜色都黄黄的,待了半会子才变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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