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上耳机,让偌大的房间从喧嚣进入到只有一种声响的状态。环境变得安静一些,我也更加安定一些、专注一些。
唯一的声响是歌声。现在这一种声响必须有所担当,它在充当物理分频器的同时,也在充当必要的拾音器:过滤杂音,拾取乐音;排除喧嚷,获取相对的和悦与亲切。这样我就和本原意义的自己靠得更近一些。只听一种声响,相对而言,我看到的世界自此哑然失声,自我的价值就这样得以确认,本体地位也因此得到明显的提升,“声一无听”所涵盖的伦理学意义暂时消隐,而物理学意义上的相对安静由此而生。
我来到办公室总是早。把靠近我的几个吊扇打开。同室诸君陆续进来。有人好像走完了万里长征那样瘫软在座椅里。另一些人却不能立刻随遇而安,他们似乎对勤勉尽职的吊扇心存抵牾而非要排拒,他们就把自己头顶上空的吊扇关了。接着,又有几个吊扇被人关了,包括我头顶上方的那个。只剩一个吊扇还在意气风发地转动着,毕竟,它的下方两个工位暂时是没有人的。
自从搬进大办公室,我常这样把自己的听觉从嘈杂中抽取出来再交付给一种相对单纯的声响,那只能是音乐。这样,我看到的同室诸君因此就像游走坐站在无声的世界里。当然,我也习惯了观赏他们形色兼具但无声响的笑容。奇怪的是,那些平时看上去并无多少特色的伶牙俐齿,这种时候看上去极像水虎鱼或者剑齿虎的!因其仅仅是像,所以,我觉得那些唇齿以及所代表的面庞和内心也是相当可爱的!
因为他们或者它们不再对我构成严重的骚扰!
有时候,我也需要短暂的休息或思考,那时候我就会有意或无意地看他们扇动起来快慢不一、文野各异、雅俗各别的嘴唇,毕竟,那时候我无需再听它们发出的言笑。有时候,我也会产生错觉,我以为我所听到的优美音乐就是从那些拙劣不堪且常被滥用的嘴里发出来的。
在管理层看来,集体办公,人人相互监督,不啻是一种伟大的创举,而办公效率倒是不必率先考虑的。不完美的是诸如噪音之类的负面因素一般又不在管理者的考虑之列,对追求安静的人来说这种局面又是灾难性的。在我看来,此地的噪音正如夏日的炎热和冬日的酷寒一样的不可回避——夏日依然有人因为怕风而反对开电扇并要求全天关门闭户,冬日,有人又极讨厌室内空气的污浊而要求门户大开,因而,在集体办公室这样的特殊场所,冬日的取暖和夏日的纳凉事实上都是很难实现的。
我深知自己处境的难以调和。
按理说,大家同处一室共谋生计,从客观上说是应该齐心协力创建欢乐祥和的工作局面的,但实际上的不可能又从人的个体差异性方面证明了群体共性成功实现的几不可能。有人总要不厌其烦地翻看“淘宝”网页,一边品评,一边呼唤余众前往关注并给予协助性定夺;有人总热衷于来路不明的奇闻异事;有人总喜欢开大桌面音响的音量之后心满意足地悠然离去。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我无法求证集体办公室里的文明程度,我只好自行其是了。
我却不敢对同室诸君的各行其道公开产生任何非难性情绪,我想我的本分应该是忍受,或者接受,这我知道。积习难改,众怒难犯,因而,如我这样个别的不入流行为是不能大谈价值和道义的,这类人的处境仿佛河心一块顽石,非但不同流合污,还要顽固抵触,碍手碍脚的同时,也伤及众人的自尊,结果是,巨大的主流一定将它磨圆甚至被水流所携带的大量泥沙无情地埋没。
不合众,结果很可能被孤立、被毁灭,但也很有可能因为过于喧嚣的东西更容易枯竭、寂灭而让固执的个别成为残存的也是独特的风景。
这让我想起了湘西的张家界武陵源。
当初,那里曾经是一大块连绵不绝相对完整的石灰岩山体,后经水流冲激、雨水剥蚀以及千万年不曾停止的风化作用,脆弱的部分全都随流而去,而矢志不移的,最后全都变成了孤独、奇险的峭壁、高峰,堪称奇绝风景!那么,有多少人还会津津乐道于当初声势浩大的主流呢?
在人,这需要足够的内定力与勇气!
随众是一种普遍的心理习惯,因为惰性相对于动性具有更大的心理引力。人的趋同与随众就是普遍的习惯,而普遍的习惯往往成为消极的东西。从普遍的消极中坚守积极的个别,真的需要足够的自我管理能力。
从工作角度来说,这个夏天所剩无几了——一月以后,我和大家就将开始享受漫长的暑假,届时,我的自行其道如果过于寂寞,如果不免成为另一种喧嚷,我会不会想念同室共处的那些喜欢喧嚷的同事们呢?
2015-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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