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论(散文习作)_经典散文_.

                                                             工具论(散文习作)
                                                                  
                                                                                                                       文/郭伟

                                                                    警告!警告!
                                                              前方高能!请勿模仿!
                                                

       据我所知,她当时大约有以下几种上手的工具:水井、绳子、农药。各位读者可能会感到奇怪,她要这些工具做什么呢?请允许我先卖个关子,答案会在下文揭晓。在答案揭晓之前,我在想一个问题:“作为诸种工具,有什么资料以供我参考吗?”答案是肯定的。我首先想到的是来自于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作为一位百科全书式的科学家,亚里士多德几乎对每个学科都做出了贡献。传统逻辑正是亚里士多德在《工具论》里第一次获得了较完备的雏形,亚里士多德关于词项、三段论和演绎逻辑的论述都相当完备,而且还提出了逻辑的三大规律,总结了很多关于论证、反驳谬误和诡辩的方法。瞧瞧,亚里士多德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古代先哲。不过,让人遗憾的是如此伟大的亚里士多德对于我即将展开的工具论没有任何的启示,所以我只能跟他说再见。亚里士多德靠不住,那么来自于英国的哲学家弗朗西斯培根靠不靠得住呢?弗朗西斯培根曾经认真研读了亚里士多德的著作,在《新工具》中的很多地方可见弗朗西斯培根对亚里士多德思想的继承,但更多的是对亚里士多德的逻辑的批判。即使弗朗西斯培根对亚里士多德的思想有所继承、有所批判,弗朗西斯培根对于我即将展开的工具论也不会带来半点启示,这同样让人遗憾。所以,我也只能跟弗朗西斯培根说再见再见。既然情形如此不堪,我何不依照现象学的路径,面向事情本身,以展开对她上手的若干工具的相关论述:

                                                                     水井

      水井,可以灌溉农田,更是村民日常生活用水的来源。——之于社会学家来说,水井联结着村民的日常操持,一边是劳作,一边是生活。社会学家自然还会进一步论说:生活有日常的一面,也有彼岸的一面。彼岸的一面的起点是取水为逝者净身,终点是亡灵前来致谢,一前一后,终结尘世苦恼的日子,开启彼岸极乐世界。社会学家更善于总结、归纳,比如:“由此可见,水井不仅仅是物质性的,还是仪式性的。”对于她来说,什么日常的,什么彼岸的,什么物质性的,什么仪式性的——统统去见鬼吧。在她眼里,水井就是一种工具,一种好到不能再好的工具,一种不可多得的工具。你看看哈,水既不要你花钱去街上买,又不花你太多的力气,它就在村子边上等着你来,你只需要慢慢走过去,就跟平常散步一样,要是旁边无人,那就更好了,时间嘛,最好是凌晨之后。据A回忆,那天晚上的月光亮堂堂的,天地之间像是镀了银光,四处流淌着,哗啦啦的。她游魂一般荡到井边,中途她可能坐在田梗上歇了歇,很明显,她的裤腿上沾着黄泥巴,鞋子上也有不少;也有可能几只青蛙蹲在草丛中呱呱叫,她坐在田梗上又听了一会儿,像听一首老歌一样;还有可能一条食蛙蛇从她的拐杖上爬过,回过头来看她,嘴里那条信子,一会儿吐得老高,一会儿压得老低。她笑了笑,还特地伸手摸了摸那条蛇的尾巴。怪冰凉的。她自言自语。连绵的雨季似乎没有个尽头,多呀多烦闷,多呀多愁煞人,就像屋里的老鼠子一样,上蹿蹿,下跳跳,扰得她心绪不宁。她先是把灯关了的,旋即又开了。当昏暗的灯光踉踉跄跄在这间低矮的瓦房时,当昏暗的灯光把各种奇形怪状的阴影投射在地面或墙壁上时,她又感觉到那一群“老鼠子”又来捣蛋了,她的心绪更加不宁了。她在心底讪讪地说,她需要水井,她需要一种的工具。她还特意作了补充,我这不是一般的需要,我是极度需要。——类似于这样的情境,A并不知道,A所知晓的仅仅是那天凌晨所发生的事情。我们一人一包红双喜,A一根,我一根,一根接一根,地上的烟蒂横七竖八。屋内烟雾弥漫,也懒得起身推开窗户。我看不太清楚A的脸,A也看不太清楚我的脸。我们隐藏在彼此的烟雾中,好像彼此并不存在,这样的状态真他妈好。只听见A用异常平静的语调叙述着:她荡在井边,拄着拐杖,或走或停,像游魂一样。有那么一会儿,她侧着耳朵,在听着什么,是在听月光的哗哗声吗?还是在听水井的哗哗声呢?抑或者有什么人在对她说着一些什么不寻常的话儿。——之于这些细节,A不能确定,就像她的头发是扎起来的,或者是披散着的呢?A不能确定。我更加不能确定。这是留给我们的一个永远都解不开的谜团。不过,要是A离得再近一些的话,A一定会给我一份较为精准的资料。我相信A。我相信A所有的叙述。——现在,她所关心的是自己如何运用水井——这种既不费钱又不费力工具。嗯嗯,要是她运用得不够灵活,不够熟练,还请你原谅她,必竟她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并没有相关的经验累积,对吧。好了,咱们言归正传:
      你看她把拐杖放在井边,你看她去田边抱来一块石头,你看她抱着一块石头跳了下去,你看那一块石头落到井底去了,你看她浮了上来……

                                   
                                                                      绳子

       绳子在村子里极为常见,有白色的尼龙绳,有冷棕色的麻绳,还有用稻草编织的稻绳,其用途极为广泛,可以绑在箩筐上用来挑谷、挑米,也可以在绳子两端各加一个铁钩用来挑水、挑砖,或者不加铁钩、铁环之类的外物直接用于捆扎。总而言之,村民们的日常生活中离不开绳子。当然,要是我们学一学社会学家的风格,绳子如同水井一样在村子里还有更深层次的内涵。在此,我们不妨引用某一个社会学家最近发表在《社会学研究》杂志上的一篇关于结绳的论文的内容:“在南方农村,绳子主要取材于稻草。自古以来,种植与收获水稻,村民之间就会结成互助小组,集体主义倾向是村民自发形成的一种生产策略。将无数根稻草拧在一起就成了绳索;绳索的功能是将原本散开的东西和物品捆扎和聚集起来,这里亦包含着一种团结的可能性。”要是我把上述一番话语转述给她听,她绝对会朝我翻白眼,B也绝对会朝我翻白眼。对她来说,什么功能,什么团结,什么编码,什么媒介,什么祈福——统统去见鬼吧。在她眼里,绳子就是一种工具,是一种同样能把自己杀死的廉价工具。与水井相比,绳子作为一种自杀工具或多或少会让她产生恐惧感,要不然她首选的是水井而不是绳子呢。依B所见,这主要是由于利用绳子吊死自己后的面相十分难看,有失颜面,有失体统,极不光彩,为后人所耻。当然,绳子作为自杀工具的一种,它也有不同于水井的特点,譬如它可以在室内进行,关上窗,关上门,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足够隐蔽。当事情展开时,屋内自然会有相应的响动传出,比如由于腿部的动作,起辅助作用的凳子可能会被当事人踹倒在地;再比如当绳子勒住当事人的脖子时,当事人会发出一种异常难受的声音。这些可能会引起屋外的人注意。不过,对于她来说,这种考察明显是多余的。你说,你说,谁会关心一个寡居多年的她的内心动向呢。我不会。你也不会。整个村子里的人都不会。B说的是大实话,我无法反驳。我唯一能对B说的是往事一件。那天早上,下着毛毛细雨,我背着书包在前面跑,我爸拿着扫把在后面赶,有那么几下,扫把横扫在我的屁股尖上,我的屁股像是着了火。刚被我爸赶到太坪,我爸停了下来,我也停了下来,我跟我爸同时听到有人在大声哭喊。我们循着声音跑进一间屋子,挤到最前面,我看见一个老人家,干瘦的身躯倚靠在床边,双脚离地,头吊在绳索中,嘴巴歪歪的,舌头吐得老长老长。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想往后缩,偏偏迈不开腿。幸好有人蒙住我的双眼,把我从人群中拉出来。她松开手,我揉揉眼,是她,是她,是她,三、四十岁,高挑,瓜子脸,下巴上有一颗大痣,背后拖着一条麻花辫,油亮油亮的。“既然她曾亲目睹过此类惨状,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去做呢?”B叹了叹气,摇了摇头。是呀,是呀,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去做呢?她这样去做的那一天是出太阳,或者是下雨呢?如此等等细节,B不知道,我就更加不知道了——这么些年,我一直漂荡在外。——电话挂断前,B补充了一点,现摘录如下:
      目前,在我们村子里流传着以下三种说法:第一,她是在林子里上吊的,证据是一棵的树枝断了,枝干落在地上,枝干上系着有一根绳子,这根绳子完好无损;第二,她是在家里上吊的,证据是她家门前的泥泞里躺着一根绳子,这根子绳子已断成两截……

                                   
                                                                        农药

       农药,我们村里人现在用得少了。不是因为村民的环保意识提高了,而是村民大多都不种田,甚至连蔬菜瓜果也不种了。街上超市一家开得比一家大,品类齐全,且价格也不是很离谱很变态。有人会说,哎呀呀,现在的农村人怎么都这样啊?一不种田,二不种菜,还是农民吗?多么幼稚的问题。C曾经这样说过,农村没有活路,年轻人只能进城里打工去,留下老人照顾小孩,屋里要是只有一个小孩的话,那还可以种上点什么,自给自足嘛,总归是好的;要是小孩打堆,今天这个感冒,明天那个喉咙痛,光往医院跑了,哪还有什么精力去种田种地啊。再说种出来的东西也卖不了几个钱,何必费那个劲呢。总而言之,我们村子跟以前不一样了,大不一样了。对于此种现象,我们不妨一起来看看那些社会学家是如何论断的:“农村中的有文化的青壮年劳动力流向城市工作,造成农村人口在年龄结构上的极不合理分布,同时由于城乡二元体制和户籍制度的限制,以及村庄建设规划的不合理,导致村庄外延的异常膨胀和村庄内部的急剧荒芜,形成了村庄空间形态上的空心分布的状况。”我自然不会跟她说这些,不然她一定会骂我是书呆子、书呆子、书呆子,只会看书,不会其它,脑壳都给读坏读坏啦,可怜兮兮兮兮呀。同样的,对于她来说,这些社会学家的论断压根儿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经找到了一种新的自杀工具——农药。事实即将证明,农药作为一种自杀工具比起水井、绳子要有效得多了。比如她不用担心井水将她浮起来,也不用担心拴在某处的绳子在紧要关头说断就断了,一点商量余地也没有。当然,她也有可能买到假农药,相关的新闻可不少,她极有可能在电视新闻上看到过。所以为了确保农药是真农药而非假农药,她可能做过相关的试验。据C的回忆,她出事前二天,C在她屋子附近可以看见鸡的尸体;她出事前一天,C在她屋子附近看见过鸭的尸体。不管是鸡的尸体或鸭的尸体,嘴唇皆发紫发黑,身上有一股股浓厚的农药味。谢天谢地,她的实验是成功的,她总算是喜笑颜开了。据C的说法,那一天早上,太阳十分豪气,阳光配给得不是一般的充足,有不少村民把被子、床单、衣服拿出来晒,他们看见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向村子外边的小山坡上走去。她甚至哼起了小曲,一首接一首,一首高过一首。她又觉得这样做太过张扬,也有点挑衅的味道包含在里面——她认为这样做不太对——于是,她把声音往回收,像村里那些打鱼的村民一样,把撒出去的网一点一点地往回拢,直到渔网撤回到岸上为止。即使如此,她走过的小路上依然蹦跳着各种的音符。蚂蚁家族正忙着搬运呢。小草也把翠绿拿出来装点小路。小鸟早就展开了翅膀,飞在她的身后,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直到她抵达那个缀满野菊花的小山坡。C顿了顿,接着说,经过之前的训练,外加实验,现在她运用起工具来,不会再有半点的局促与不安,她镇定自若,不慌不忙。你看她在那个她自己事先挖好的土坑里坐下。你看她笑着拧开农药的瓶盖。你看她仰着头一口气喝完整瓶农药。你看她把双腿慢慢伸直。你看她闭上了双眼。你看要不多久,她会口吐白沫。你看等她剧烈挣扎过后,她的脸她的嘴她的双手她的双脚她整个的躯体会发黑发紫——
      跟她房屋附近的鸡的尸体、鸭的尸体相比,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2019年清明    湖南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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