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的枪膛(已修改)_经典散文_.

猩红的枪膛                          王清铭
 
  
  枪管发一声呐喊,吐出鲜红的蛇焰,直喷向目标,它引燃的东西,我们将它称为战火。它具有蛇的特性,滑腻,刁钻,狠毒。它滑腻,因为谁也无法将它抓住。它刁钻,是因为它总是躲在阴暗的草丛,冷不丁钻出来,咬你一口。它狠毒,因为它的毒汁足够取人性命,制造荒原和遍地的饿殍,而且很多人是无辜的。
  蛇是阴暗的,它蛰居的洞穴总深藏潮湿的草地,见不得天日。因此它具有阴险、毒辣的特性。阳光和风都是它的仇敌,它仇恨一切光明和自由的东西。枪支潜伏盒子中,时刻睁一个黑洞洞的眼,窥视可以吞食的对象,一旦暴露阳光之下,它的钢牙咬啮躯体如同佳肴。
  手握住枪,但应该说是枪引诱了手,扳机扣动的是人潜在的杀戮愿望。我们在小的时候都对枪有崇拜的意识。一把塑料枪可以“啪嗒”地发射我们念给世界的咒语。枪支是人手臂的延长部分,是人的欲望的延伸。它放射的是仇恨,贪欲和撕毁的愿望。当棍棒和刀枪被放弃,枪支就放大了各种欲望。它超越视线,与心底暗中睁大的那对眼瞳对接,将征服的愿望或卑鄙的贪欲射向预定的目标。
  可以作这样的比较,古人眉头一皱,顶多是计上心来;枪手眼睛一眯缝,伴随着手指轻轻一扣,就会有人在远处应声倒下,胸口的鲜血如桃花盛开。
  在冷兵器时代,攘袖揎拳是发泄怒火的一种方式,有时再加上一些横飞的唾沫直喷对方的脸庞,仿佛对方是沙袋或痰盂。但即使这样,战斗还是有规则可言。第一是光明正大,阿Q被小D揪住黄辫子,也同样揪住小D的黄辫子,两人势均力敌;即使阿Q被王胡往墙上扣响头,他还可以在精神上加倍奉还给对方。我们也看不到王胡的拳头落在哪一位看客伸长的“鸭脖子”上。古代双方交战,总要横刀立马,让对方放马过来,大战三百回合。即使有时候也有人放一些冷飕飕的暗箭,但你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疏于防范。但暗放冷箭的人在旁人看来,付出的成本太高——作为武士的人格尊严,这样的人往往为君子甚至小人所不齿。不仅古人单挑时极少玩“猫腻”,他们打群架即双方摆阵交战时,一般也要等对方摆好阵势,主将先来“彩排”,赢者将旌旗一挥,拍马冲入敌阵犬牙交错混战一番,太阳下山时鸣金收兵,也不因多在对方身上“招呼”几下,就得势不让人。双方相约,明日日出时分,披挂再战。有时候对方落败了,胜方也不乘胜追击。“穷寇莫追”,更多的不是怕中对方的埋伏,放对方一马,体现的是一种战胜者的宽宏大量、体恤弱小。
  古人的战争遵守的与其说是战争规则,还不如说是遵守“游戏规则”。仿佛冥冥中有“上帝”在进行“监督”,若有抗拒不遵者,必遭“天谴”。这位上帝的名字叫──公平。
  尽管这样,古人还是反对滥用兵力。《老子》就曾说:“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
  自从枪支横空出世以后,公平、公正的规则就遭到不断的践踏。中世纪的矛和剑还能刺出、劈出绝尘而逝的骑士风度,当左轮手枪在美国西部牛仔的手指间转动,枪嗜血的本性就开始在被滥杀的无辜的呐喊中剥落出来。杀人不眨眼,杀人不见血,枪的残酷被不断提炼和演绎,惨绝人寰的悲剧被枪支这一新主角的拙劣表演推向高潮。
  南帆先生曾说,自从猩红的枪膛代替充满鲜血的眼睛之后,世界政治是“枪支监督下的霸权分配”。民间曾猥亵地将枪和男性的生殖器相提并论,以枪支为依托的强权让人很自然地把它同强奸联系一起。
枪支家族在饕餮了人类的鲜血之后,人丁兴旺,它的后代繁衍不绝,各种花样粉墨登场,以分人类鲜血的一杯羹。于是枪支家族挑动的战争层出不穷。
枪管吐出蛇的烈焰,它的毒汁足够,吞噬性命,荼毒和平。它滑腻,躲在草丛中,或阴暗的角落,用冰冷的眼神盯着行人,冷不丁钻出,用扁平的头,悄无声息的,让你猝不及防。
  大炮,是好战的狮子,动辄做河东狮吼,惊吓做梦的孩子,用尖锐的暴牙,嚼碎人们甜美的梦。
  装甲车,大概是动物世界的乌龟了。背负沉重的铁壳,却龟缩着不敢伸出的头。有时象螃蟹横行,但更多时候,只会生一些被人诅咒的炮弹。
  打蛇打七寸,只需竹枝一根,给狮子一个庞大的笼子,咒骂不是囚禁的栅栏。给乌龟动一点绝育手术。
  战争,我所能做的,就是把这些食肉动物,关进动物园,再加一把锁,命名:“和平。”
  战争是一只潘多拉盒子,被枪支的钥匙打开,放出魔鬼之后,就很难把魔性再重新装如瓶中。人性中深蛰的贪婪和罪恶的欲望,在战争的惊扰下已经挣脱意识的栅栏,如虎兕出于柙。古人曾忧患说:“兵者,凶器也。”枪支只是一种工具,开启的是人性中阴冷潮湿的黑洞。当枪支引领一群凶恶和贪欲狼奔豸突地蹂躏人类家园,人类开始自杀性的行动。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自戕”,完全不同于古人的兵败自刎,因为执行自戕任务的更多是所谓的战胜者!
  泰戈尔说,“他把他的刀剑当着他的上帝。当他的刀剑胜利的时候他自己却失败了。”
  但我们不能忽略的是:正义和公平需要枪管去发射。枪能够酝酿罪恶,也能铲除罪恶;和平拒绝枪管划出的血迹,却又不能不用鲜血浇灌橄榄枝。我们看到武侠小说中的侠士在血雨腥风中维护正义之后,无奈地选择了金盆洗手、归隐江湖的道路。
  枪支能够归隐吗?
  以牙还牙,以暴易暴,枪支再一次挺身而出。
  这是枪支的“悖论”,也是人类的永恒悲剧。
  联合国大厦前面有一个枪的雕塑,枪管被打上死结。这是良好的和平愿望。也是一种悖论。它让我想起秦始皇的“销锋镝,铸以金人十二”,结果陈胜、吴广“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始皇“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
  如果真的能够永远让枪支缄默,眼神不再瞄准喋血的伤口,扣动扳机的手指握紧笔墨,世界才会真正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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