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呜_经典散文_.

      金黄的阳光投射在茶几上,这是一个平常的日子。一个灰黑色影子,从卧室窜进厨房。我和他大张了嘴,互相看,试图给彼此一个答案,那只老鼠究竟从哪里家,又窜到了哪里。
     阳台上,晾着六个饱满的谷穗、一笼屉红枣、四个向日葵花盘、一纸鞋盒新剥的核桃。杂物柜子里,一本旧书被咬成纷碎碎的纸屑。塑料袋被咬破,里面一床大红绸缎被面——那是早年厂里奖的一条绶带,铺展开来满是盛开的牡丹,正中间那朵大花被咬得抽了乱丝。
     没来得及上街去买鼠药,猫便到了家。它在大门外转悠好几天了,刚才在楼道里叫,不停地叫,上楼下楼的人吼它,不走,喊咪咪,就跟了进来。他和那只猫,一起进到厨房,见我瞪眼,赶紧解释。
     这猫,身长尺半,黄白交杂,小脸,尖耳,几乎同身体一样长的尾巴,直直地与地面平行,尾梢向上打一个弯儿,略微回钩。猫眼眯缝着,听我喊它,身形骤然一凛,腰身上拱,急速摇晃脑袋,像是掉到河里抓挠着上岸,急于抖甩毛发上的水珠和满身的晦气。
     鱼在地板上,一弹几跳,直蹦哒,猫倒退一步,伸出前爪,试探着拨弄,刚一碰,烫着似的,紧忙着缩回爪子。来,来,咪咪,吃鱼吃鱼,他从卫生间小桶里抓条小鱼儿,如同招呼前来帮忙干活的人喝水抽烟。猫耸着鼻子,凑近闻,闻,扭脸儿。来,吃鱼。他继续哄,勉强保留着一些客气的热情。我试着唤咪咪。咪咪是从前养过的一只通体雪白的猫。眼前这猫,眼皮一抬,眼睛忽然圆了,接着迅速复原,好似明白一切,又好似不屑一切。一步一摇走过来,喉咙里憋挤着低沉的唔噜声,哮喘病抑制不住的痰涌气喘似的。
     先前的那只咪咪,叫起来柔媚婉转,轻呜的娇憨,音色如一只鸟儿振翅,飞落到另一枝头,天空中划过的妙曼弧线。这只猫发声,咪~呜~~,前音粗重短促,暗含一丝狠劲儿,尾声含混,少了顺滑,心里不免有些失望。还挑食,不吃米饭。不吃面条。不吃馒头。不吃饼子。不喝碟子里预备给它的凉白开,专爱地漏边残留的脏水儿。不吃米面的猫,吃鱼也成啊,行业不景气,单位做四休三,他有时间出去钓鱼。它还不吃鱼,只吃煮鸡蛋火腿肠。养一只猫,如果不是多添一碗儿水,多掰一牙儿烙饼那么简单,倒真需要考虑能不能坚持喂养。白菜上午一元钱一斤,傍晚八角,不剥菜帮五毛钱,你买不买,你不买让一让,不要挡着别人。尾款即付,拿钥匙还需一笔配套费,毛坯房,精装还是简装。整天计算生存成本的人脑子里,猫粮是个什么概念?这猫见了活鱼在地上蹦哒,吓得缩爪退身子,哪里能指望它来捉鼠。
     午后习惯趴在沙发上小憩。太阳暖烘烘的,闭着眼睛在橙红和金黄的光影里悠荡,绿绿的草在水边儿,还有朵朵艳丽的花的影子……沉着脑子醒来,猫在身边鼾卧配着均匀的呼噜,偎着的不是原先那只白猫。瞭起眼皮看它,没有撵下沙发。猫也睁开眼睛,慵懒地瞟我,很快又闭了,团着的身子往里缩了缩,继续齁喽齁喽。它的长尾巴,蓬松而柔软,围在身下护着脑袋,盖着个毛绒绒被子似的。我还是不敢伸手抚摸。这猫除了讨要食物追屁股黏人,其他时间,对任何人的亲近与抚摸,习惯地躲闪,继而咧嘴嗤牙,作势朝伸过来的手上咬,抬爪子亮趾甲,凭空抓挠,喉咙里发着低沉的呜噜声。眼睛里冷冷尖锐的光,让所有的善意表达在传递中途冻住,凝固僵结,讪讪地碎落一地。
     一个人的深夜,听到了些许轻微的声息,由远而近,风扫过沉寂树林的边缘,月光砸落树梢的微微晃动。一只软软的爪子,轻轻地搭在了裹着我身体的棉被上,稍后,轻盈地卧了整个身子上来。心知是它。翻身把它赶下床去。不一会儿,又来,几次三番。猫兴许不知道,我对它的厌嫌,复杂又无法言说——生平第一次眼见猫捉老鼠,它的头压得低低的,一口一口啃噬捉了放放了又捉的猎物,牙齿撕裂皮肉咬碎骨头,咯吱咯吱的声音响了半杯茶的工夫,没有预想的血肉模糊,甚至没见一滴污血遗落在地。原来的咪咪乖巧听话,原来的咪咪没捉过老鼠。
     楼门外贴了宠物招领,竖着耳朵听外面有没有唤猫找猫的声响。几个人在院子里晒太阳聊天,又提及这只猫,上初中的女孩儿说,丧户的流浪猫,到了新主人家,特别乖巧听话。它们渴望安全,害怕再遭遗弃。还有人补充,这猫是本楼一家住户所养,不知何因被扔。那户人家平素与人交处不善,不好贸然拍门问询。
     太阳晒得人几乎要融掉。秋末冬初,没有供暖之前,院子里呆着反倒要比屋子里舒服。打开房门,猫已站在门口,迟疑地仰脸看我,又向门外望。我不喜猫,猫也未必喜我。人与猫,四目相对,我看到它眼里瞬间滑过的心思。想出去?出去吧。
     它好似听懂了我的话,嗖地一下,爪子急速落地发出声响,蹿出房门出了楼道,一道光影急速消隐在丛丛冬青之中。玩儿够了,再回来。这半句话我咕哝着,如同它喉间的呼噜。
     那只名字叫咪呜的猫,头也没回。一去不返。

       夕照的阳光有些晃眼,黄灿灿的,和那只猫灯下背上温暖的毛色相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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