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富春
总 统
1982年9月至1984年7月我在昌黎师范读书,有个同学名字叫立中,绰号“总统”。
其实,立中的长相与中正相差甚远,只不过有点高挑瘦削、头发稀疏、脑门发亮而已,但同学们确确实实地称他“总统”。这个称谓里,调侃的味道有点儿,但更浓的是同学们对其勤劳朴实的认可与赞许。
用他同乡女同学的话讲:“他有点憨,憨得可爱”。那时我们每天的伙食是定量的,对于正值青壮年的同学们来说,自然吃不饱。总统饭量显得尤其大,但他从不挑食,有女同学吃不下的窝头总统总是欣然纳之。总统打饭的饭盆很特别,比我们的几乎大上一圈,我问他为啥用这么大的饭盆?他一本正经地告诉我,用大饭盆好处有三:第一不洒,第二不烫,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饭菜盛到盆里显得少,师傅自然要添点。我听完深以为是,也悄悄地换了大一号的饭盆,果然觉得他的经验有点道理。在我的印象里,总统节俭得很,许多同学因吃不饱而买小票,两年中总统没买过小票,更没舍得吃上一块豆腐。
课余时间,同学们坐在一起天南海北地侃大山,总统的许多幽默的故事经常让人开怀大笑。一次,他讲到老婆生孩子后乳房很胀,就是不出奶水,孩子吃不上奶,哭叫不止。亲人们七嘴八舌出主意,有的让总统去买吸奶器。他一下子来了灵感,说:“买那玩艺干啥,瞧我的”。说着,他让众人回避,俯下身去硬生生给吸出奶来。听完这个故事,同学们笑得前仰后合,他却一点不变颜色,一个劲儿肯定地说:“这是真的、真的”。同学们越笑他越不解,摸摸自己的头:“这有啥可笑的,这办法就是好用”。
总统很内秀。在黑板上绘制中国地图,拿支粉笔一挥而就,且十分精准;谁的衣袜破了,总统能拿出针线像模像样地缝补好;总统的钢板字刻得很漂亮,现今有同学保存的文物级别的班级通讯录,还是总统刻印的呢,字体刚劲有力,很见功夫。
“总统”这个名字的来历是耐人寻味的。入学的第一年,我和立中分住在相临的两间平房宿舍里。房间里没通暖气,冬天里要靠搭砌的土炉子取暖。每次去邻里宿舍,总觉得比我们的宿舍暖和许多,炉火旺得炉盖都烧红了,问及起来,人们说:“我们宿舍暖和是因为有总统”,一谈论才知道,因为总是立中捅弄炉子,同学们就调侃地称呼他“总捅”。一来二去,“总统”这个名字就叫开了。
本来宿舍里同学们是轮流值日生炉火的,但每天都是总统捅弄——生炉子、烧水、倒炉灰都让他承包了,别人就乐得作壁上观了。那时,煤质量较差,任我们怎样鼓捣炉火也没有邻舍的旺,我们很纳闷儿,烧同样的煤为什么他们的炉火那么旺呢?渐渐地我们发现,邻舍总是烧煤块儿。仔细打听才知道,他们烧的煤块儿都是每天总统拿着桶从学校锅炉房大煤堆里挑捡来的。
我叫上同宿舍的阚哥也去大煤堆捡煤块儿。煤堆不小,也算有煤块儿,但大多是矸石,一桶好煤块儿弄下来,费了好半天时间,还搞得灰头土脸,真难为总统每天去捡煤块儿了。
煤质量差,油烟也大,用不了多少天烟囱就发堵。清烟囱是一件又脏又费事的活儿,自然让总统承包了,有时他还要帮助我们宿舍清理烟囱,弄得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他却总是乐此不疲,一点儿怨言也没有。
伟人毛泽东曾经说过:“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两年中,总统为同学们做了多少好事我已记不清了。同学感冒发烧了,总统给按头推背;参加植树劳动,总统给好多人提锨扛镐;教室内搞卫生、擦黑板,总统抢着干……为解决同学们理发问题,总统拿出省吃俭用的钱买来推剪和裙布,义务为同学们理发,这一坚持就是整整两年……
与总统三十四年未曾谋面了,而总统却像一面镜子时常浮现在我的面前,教我惭愧,催我自新……(鲁迅语)
听同学说,总统退休后又到一所私立学校应聘任教,至今还站在讲台上。小车不倒直管推,为永有韧劲的老黄牛点赞、点赞!
好人一生平安,祝福,祝福!!
豆 腐
学校餐厅的一角有一个豆腐摊。每天早餐时分,一板豆腐五六十块的样子摆在那里,白白嫩嫩的,诱人得很。卖豆腐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姑娘,人不是很高挑,也不很漂亮,但一张脸和豆腐一样,白白嫩嫩的,讨人喜欢。我们暗地里称她“豆腐西施”。早晨去打饭,总习惯往那个角里张望,连自己都不知道是馋豆腐还是看“西施”。偶尔豆腐摊不在,心里还有点失落……
一板豆腐数量不多,但依旧要卖上一早上。诺大的餐厅,两千来人就餐,买豆腐吃的人却很少,我想很多人都和我一样馋豆腐,可实在是囊中羞涩,一块豆腐7分钱,可着着实实是奢侈的消费呢。两年中,许多同学连一块豆腐都没舍得买上吃。
我实在是个馋人,禁不住豆腐香味和果腹的诱惑,每周总要买上一两次吃。每次花掉7分钱,摸一摸瘪瘪的钱包,想一想父亲在生产队里一个劳动日的分值才一两角钱,心里总不免纠结、愧疚一番。每次买豆腐前总是很矛盾,但纠结归纠结、愧疚归愧疚,我总是在香香嫩嫩的豆腐诱惑面前败下阵来。
白白嫩嫩的豆腐,淋上几滴酱油,美美的滋味让人陶醉。有豆腐的早餐是不一样的,能吃上豆腐的整个早晨都是兴奋的。拿上在掌心里捂热的7分钱,潇洒地甩给“豆腐西施”,心里却时常想起孔已己,穿着长衫站着喝酒,着实滑稽可笑,禁不住佩服起鲁迅的伟大来。
同寝室的老白喜欢娱乐,时常叫上几人围在一起,一副扑克拉pass,赌注是一分钱二分钱的,经常争得面红耳赤。若是谁能赢到7分钱,会高兴得跳起来“明早可以吃块豆腐”。若是手气不好输掉几分钱,会垂头丧气地叫“早餐的豆腐没了”。
突然有一天,一块豆腐涨到了八分钱,我们恼恨极了,每个人都不住地埋怨:津贴没涨,豆腐怎就涨价了呢?一时间“豆腐西施”的形象在我的心里轰然倒塌了。大约一个月的时间,我没有光顾豆腐摊儿,那段时间,“豆腐西施”不再讨人喜欢,她的面目在我的眼里是贪婪和狰狞的。
学校里吃固定的伙食,我们称之为“死伙”,每月一张爬满小格的餐券,充满着喜悦,让人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但每天的定量粮食我总感觉吃不饱,若是每天都能吃上一块豆腐,该有多好——那时我总会这样想。
一个月十几元的学生津贴大体是一个月的生活费,发到手里的零花钱已经没有多少了。“死伙”也是很人性化的,不用餐是可以按标准退费的,但要连续一天三餐以上不吃才行。有时偶尔误了午餐,为了能得到一天的退伙费,不得不想其他办法解决一晚一早的吃饭问题,甚至要饿肚子。能够退一天的伙食费,那可不是小数字,四毛多钱能买上好几块豆腐呢。
清苦贫寒的日子充满了情趣,为我们积累了财富,耐人思考和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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