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那天,我到公园散步,满山树木在摇晃,叶子沙沙响,不少落叶随风纷扬,虽然还算不上纷披,秋声已到树梢。
天气也确实有了凉意,连太阳也象给风吹淡了。耳畔传来断续的电锯声,是从山上树林中传来,是工人在修剪树枝?听满山“松涛”,沿着石级径走到山顶。一个亭子前,几个工人在“肢解”一棵倒地的大树,不是修剪枝丫。被伐倒的是一棵松树,非常高大,昔日的清荫,曾密密笼住了半个亭子,让阳光总暗三分。伐掉多可惜呀。不由自主走过去。亭子里坐着一个年轻男子在观看,另一个中年人,挺着大肚子,背着手,站着看一个工作拿镰刀削一掌多厚的一截树身,旁边还放着好几截已经削好的,我估计他们是拿来做砧板用的。
为什么要伐掉?这树已经死了,不死能伐掉吗?回答我的是那个中年男人。这棵大树确实枝丫已经开始干枯,没有松针了。是要做砧板吗?是,大小正合适。还是那中年男人回答我。他可能是公园管理人员,或者是伐木主管,不是看热闹的人。在我记忆中,做砧板好像有专门的木头,自家用也没这么多讲究,大小适合,一般木头都行。看样子他们是每人一块,除了站着看和削松皮的人,里面还有三四个在忙碌着,一个拿着电锯锯枝干,其他人把锯下的枝干收拾到一边放好。
直到中午吃饭时间,我才离开。我即惋惜那棵大树,更可惜没有看到这树倒下。我记得汪曾祺说文字,说屠格列夫是这样形容一棵树倒下的:树叹息着,庄重地倒下。树倒下,竟用庄重一词,确实生动形象,难怪汪曾祺赞赏,我一读也印象深刻。当时的感觉,仿佛看到一棵大树,慢慢地,慢慢地,倾倒在地,象无名英雄。从此,我一直想亲眼看看,看一棵大树,是怎样在面前庄重地倒下,那画面让我觉得激动。只有大树才配称庄重。这回差点就可以如愿了,可惜了。
直到今天,心里还一直惦记着那棵松树,隐隐约约,总觉得有什么遗留了。是什么呢,突然明白,我想看看这树的年轮。人的年龄刻在面上,树的年龄却“画”在树身上,一年一轮,是树的身份证。我想知道这树棵活了多长时间。
树桩还在,切口模糊且不整齐,满是木屑,不易辨认。还好,主杆还放在一旁,断口非常清晰整齐。一,二,三…我仔细数着,大概三十五圈,这棵松树活了三十五年左右。年轮很窄,也就是说一年才大一点点。直径四五十厘米的样子,平均下来一年长厚不二厘米。越到表面年轮越密越窄,越到后面树越难长“大”,人老了也一样,就只有一张皮了。
三十五岁,这棵松树还没我大,在这座小山上,它算是几代松树?它是1982左右种下的,它的前一批,极可能是在大炼钢时给伐倒,全民大炼钢发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不知让多少青山变成秃山。又或者毁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末的农业学大寨运动中,全国掀起了波澜壮阔的毁林变耕大运动,无数秃山变成“良田”…经过这两次大运动,我国的青山基本成了荒山,这棵松树,估计就是学大寨后才种上的。称不上劫后余生,因为它是劫后才生的。二千年始,才有退耕还林之事,只是随着高速的城市化,当代的愚公移山,不再要等子子孙孙,城市周边的小山小岗,如骨牌效应一般迅速消失,这座小山,要不是建成公园,也难逃铲平的命运,虽非劫后,仍属幸存,得享天年,不幸中的万幸了。
只不过,对一棵树来说,只活了三十五年,是极其短暂的,是什么原因让它死亡的?表面上看,它啥都正常,皮完好,树身完好,没发现有蛀虫。也不存在缺水的问题,岭南多雨,空气湿润,更何况公园还是有人不时浇水的。老死更不可能,百年以上树才称得上老。是什么呢?城市是水泥森林,那么这些小山,真的就象是沙漠上的一点绿洲。相对无边的“森林”,它简真就是一个孤岛,小得极可怜,仿佛随时都会给“森林”吞没。树也是有感觉的,它们会不会如人困在孤岛一样,惶惶不可终日?看着越来越高的“森林”,越来越灰白的天空,越来越浑浊的空气,越来越酸的雨,它们也会绝望吗?
它是小山上最大一批松树,估计也是时间最长的,它倒下,原来的位置,就留下了一个大缺口,仿佛天也空了一角,很不习惯。
2017-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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