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下这冬天的贿赂_经典散文_.

    北地的冬季是过于漫长了些,我等边民难免发发牢骚甚而喋喋不休起来:诸如在单位澡堂子里沐浴后,大家一边擦着湿淋淋的头发一边唠叨着,还是夏天好啊,连衣裙一套,就齐活了。大冬天儿的,衣服得一层一层地套,薄的厚的毛的棉的,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成了一只大笨熊,烦都烦死了。说这话的有一个起了头,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声讨起冬天的诸般不宜来。至于夏天的汗流浃背蚊虫叮咬等等苦楚均扔到脑后去了,忘记了,想不起来了,或者说,好了伤疤忘了疼——而医好这“伤”的,也许恰恰是此时大家所“口诛笔伐”的冬天呢!人类就是如此这般地求全责备。作为此人类之一员,我也不例外。抱怨起来也较诸人不差分毫。不是怨天太冷了就是怨冬季太长了,再不就是雪天路况太差了——面对冬季的凄清与萧瑟更是如怨妇般哀怨缠绵了。

     可别以为我们抱怨抱怨就是恼恨冬天了,那你就错了。“怨”的背面,实则是“爱”。没“爱”何来的“怨”呢?譬如怨妇吧,就是明证。因为爱着,才怨这怨那怨东怨西的。实则,我们还是打心眼儿里爱着冬天的。

     爱冬天的雪呀!静态的雪则白茫茫的,动态的雪则漫天飞舞,像梦一样美,多浪漫呀!

    下雪的日子最好是假期,宅在家里,心思也像雪中的世界一样干净。一切俗虑暂且抛开,一丝一毫也不扰心,静静地看雪花纷谢。下雪的日子喧嚣的城市也忽地沉静下来了。汽车也放缓了,行人也稀疏了,连家雀也静默了许多,小墨团儿似地,刷地一下,在枯枝老树上与天空间画一条斜线,就落到了雪地里。三三两两,蹦蹦跳跳,蹦蹦跳跳,偶尔啁啾几声,而不是聒噪个没完。

    天地多静啊。多白啊。白了街市,白了广场,白了屋瓦。我坐在家里,烧着水,烹着茶,守着窗,望着天儿,真是太好了,无以复加的好。看对面银行门口的两只威武的石狮子戴上了雪帽,而变得顽皮妩媚起来。左侧中学的教学楼则是中式古典建筑,飞檐由于雪的厚薄不同而呈现出明暗不同的对比度,脊线是苍黑的,坡面是银白的,而飞檐旁的老树又是枝柯如黛,水墨画似的清雅。而我的茶是绿的,茗碗是白的,茶几是白橡木的——说是白橡木,有道是“白橡不白”,而呈淡橘色。我的杯垫壶垫,恰好又是金灿灿的向日葵图案,色彩都够鲜明的了。主人翁的我呢,一身粗麻的家居服,倒是没得丝毫的色彩,就是麻本色的,脚下趿拉着草编的拖鞋——被我缝缝补补不知多少遍了,大有鞠躬尽瘁的架势,这双草拖鞋可足足为我服务三年多了耶!目前我也想方设法千方百计让他延迟退休,呵呵。头上更无簪组束,每一根丝发都解放,解散,愿意垂则垂,愿意飞则飞,愿意乱则乱——管它呢!自由自在多好!大约首如飞蓬就是这般感觉吧。我的“首如飞蓬”,绝不是因为什么“自伯之东”——这也太那个了,不是我的风格!诗经里《卫风 伯兮》篇借此描摹思妇的憔悴相,茶饭不思菱花慵揽要死要活的状貌,多半是男人们的自我感觉吧,谁让古代诗人有八成是男人了呢!在我则不然。首如飞蓬是自然的状态呀!更是自由的状态!我的丝发我做主,不为取悦任何人而曲之卷之烫之,或束之吊之盘之,而是顺其自然。松弛下来,喜欢怎样就怎样好了。乱蓬蓬的,像蓬草一样,多有生机多有活力呀!像蓬草一样繁茂,蓬勃,多有动感呀,所以说“飞蓬”嘛!简直可以画一幅现代派的画啦!画名就叫这个,一反《诗经》里思妇那一幅活不起的样子,多畅快。

    窗外有雪,白茫茫。屋内有茶,绿油油。人则蓬头跣足,粗麻衫,粗布裤,趺坐蒲团上。

    闻一多在诗歌《静夜》里,辜负了灯光漂白了的四壁、贤良的桌椅、要好的茶杯、古书的纸香而以一介书生的柔弱对抗闪着电光的枪口,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为了一杯酒,一本诗,静夜里钟摆摇来的一片闲适,而受静夜的私贿,也不是不可以的呀!闻一多对自己太过苛责了。   

    而我则与他不同,我要向生活缴械了,我要收下这从天而降的大雪对我的私贿了!我不但面无愧色,且对这“行贿者”心存感谢。故而不再忧衣忧食忧国忧民,亦打叠起囊日的愤世嫉俗与嬉笑怒骂——而是如大雪般静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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