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虎又出现了,在天花板上。昨天门旮旯里也有一只,我用砌刀砍掉了它的尾巴。今天和昨天的那只个头差不多,只不过尾巴健全,应该不是昨天跑掉的那只。听说壁虎为求保命常常断尾后又能长出新的尾巴,我禁不住羡慕起壁虎。
刚刚进入夏天,天气还不是很热,壁虎就开始出没了。白天一般看不到踪影,一到晚上,它们就从壁缝啊瓦檐啊厨柜背后一些隐秘的地方爬出来。我来这座城市已经有一年多,每天像只壁虎一样贴在墙上刮腻子刷乳胶漆,只不过壁虎昼伏夜出,我与它们相反,每天一早出门,夜幕降临时才回到筒子楼。
筒子楼是我租住的地方,在旧城区,因为老旧,租金到还说得过去。它是一幢五楼一底的楼房,很显眼,外墙沙浆混凝土在修建时都没舍得抹,露出原生态褪了色的暗红色砖块。里面的墙体到是刷过石灰浆,不过年深月久,已经看不到原来的颜色。墙面上积了一层灰,被雨浸染过的地方浑黄泛着褐,像干了的尿渍,布满整个墙体。
纵然是夏天,筒子楼的光线也是阴暗的,房间里只有一扇狭小的窗,我租住的那间窗户口正好对着一棵法国梧桐,夏天的时候,那棵高大的梧桐树叶比巴掌还大,遮住了大半的光线。因此,屋外新鲜的空气很难流进屋子里来,屋里污浊的气体也不容易飘散出去。我没说半句假话,刚踏进筒子楼的楼梯口,便能闻到一股阴冷又带着霉变的刺鼻味道。壁虎似乎并不介意这些,它们经常爬出来,挤在我狭小的房间里。
挤在同一房间里的还有朱二,朱二是和我一起来到这座城市的。他和我一样,也是个粉刷匠。朱二只有一米五三的个头,作为男人,这样的个头是矮了一些。他人又偏瘦,从背后看,充其量就是一个中学生。从面容看,毕竟四十来岁的人,整天又和灰浆打交道,面色黯黄无光,额头上有好几条抬头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也是非常明显。
朱二一直没有娶上老婆,在他二三十岁的时候,村里也确实有热心肠的人帮他张罗着介绍对象,不过通常对方瞟上他一眼就打道回府。朱二一直没有灰心,他说只要有了钱,还愁谈不到对象――娶不到老婆?对,这是朱二的原话。朱二还说,他要娶个城里的女人回去,到时羡慕死那些当初不愿意嫁给他的农村娘们儿。
朱二和我一样,白天能够接触到的女人有限,我们一早就得出门,穿着浑身滴满灰浆的衣裤挤地铁。地铁里的女人到是很多,她们打扮光艳新潮,大多数耳朵里塞着耳机,面无表情,目光冷淡,高傲得像皇室贵族。她们看都不愿意看我们一眼,有的无意间扫了我们一眼,就迅疾躲开了。下班后,我们收工回到筒子楼,洗漱吃饭,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像城里人一样到附近的公园散步。
朱二每次出去散步都要穿那套深蓝色西装,那套西装是他最拿得出手的――在他所有衣服里算得上是最贵的一套。深蓝色的底,白色的细条纹。对于朱二来说,说实话,那套西装穿在他身上又长又大。他的手垂下来的时侯,袖口就笼住了他大半截手指。衣裳大垮垮硬戳戳地戳到他的膝盖上面,怎么看,都像外国戏台上的小丑。朱二可不这样看,他说到城里就得像个城里人的样子,穿戴要周武郑王,不能丢了农村人的脸。
我和朱二刚进城不久,每天收工后,只要天上不下雨,我们一般都会出去散步。我们逛公园逛商场逛超市,除了电影院、KT∨和酒吧,能够逛的,我们差不多都逛过了。逛的地方多了,城市对于我来说,新鲜感就渐渐少了。朱二却乐此不疲,他说怎么可能厌倦呢,今天是今天,昨天是昨天,每天都在变化,总会在不同的地方看到不同的女人。那些女人一个个真好看啊,比嫦娥还好看。朱二还会用手机偷拍,每天逛完回来,我躺在床上看小说,朱二就翻看他拍下来的女人照片,有时还会分享给我。朱二是喜欢女人的,这个毋庸置疑。
我现在偶尔也陪朱二出去逛,我们很少去别的地方,大多数时间,就在筒子楼附近的老公园里走走。朱二在逛的时候总是左顾右盼,我知道他在等一个人,一个女人。朱二一直不承认,他说老公园离筒子楼近,来去都方便。那天我又看到那个女人牵着她的泰迪狗出来,朱二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女人回头看到朱二,礼貌性地对他笑了笑。朱二兴奋了一个晚上,他说那个女人是他见到过的所有女人当中最漂亮的一个。
其实那个女人并不漂亮,三四十岁的样子,枯黄的头发,深陷的眼窝,下嘴唇包着上嘴唇,用我们农村人的说法,就是地包天。她的脸型很长,脸上的皮肤苍白干燥,身材干扁,像一条脱过水的豇豆。不过她走路到也算得上轻巧,可能是因为穿着长裙子的原因,看上去有点像幽灵在飘动。朱二偷偷给她拍了许多相片,有牵着她的泰迪狗的,有抱着的,有弯着腰系鞋带的,反正拍了不少,但大多只是背影。只有一张清楚的正面照,相片上那个女人笑眯眯地对着镜头招着手。拍这张相片时我印象深刻,朱二印象也应该深刻。那天女人拿着条绳子盯着朱二的方向招着手说,“来来来,宝贝儿,再不过来,我就不理你了!”朱二赶紧收起手机,面红耳赤地正要跟上去,一串叮当的铃声从朱二的身后窜上前,女人躬身搂起朝她跑去的泰迪狗,并在它脸上暧昧地亲了一口。事后我取笑朱二,朱二叹着气说,谁能想到她会那样叫一条狗哩。
朱二说他摸过那个女人的手了,我认为朱二在撒谎,他应该只是触碰过她的手而已。朱二说那个女人的手很漂亮,也很滑溜柔软,摸上去有点像摸在壁虎身上的感觉。朱二捉了只壁虎让我闭着眼睛摸摸试试,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害怕壁虎,小时候常听家里人说某村某人睡着后壁虎偷偷从他的鼻孔或耳朵眼钻了进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小时候因为爱用绳子系住壁虎的尾巴吊着玩耍,大人们故意说来吓唬我的,反正后来我就开始害怕壁虎了。说来很可笑,因为害怕壁虎,我现在还保持着捂头睡觉的习惯。
朱二一点也不害怕壁虎,特别是触碰过那个女人的手之后,他甚至变态地爱上了壁虎。只要他发现墙壁上有壁虎,就把它们捉下来,然后装进一个矿泉水瓶里。当然,更多的时候,他会直接逮在手里把玩,眯糊着他那双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做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女人虽然长得非常普通,但毕竟是城里人,见过一定世面,她怎么可能让朱二摸她的手呢?要不是我亲眼所见,肯定会被朱二的赌咒发誓给骗过了。
那天的事情是这样的,女人的泰迪狗在公园跑得不见了踪影,女人焦急地四处找寻,朱二好像比女人更着急的样子,他嘬着嘴“啄啄啄”不停地唤着狗,花丛间,草笼里。狗终于被他找到了,在公园的男厕所里找到的。朱二把狗交给女人时,女人的手无意间触碰了朱二的手。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可朱二不承认,他硬说女人故意挨上来的。朱二还说他看出来了,女人的眼里有他,他抱狗给她的时候,女人不光对他说了声——“谢谢”,眼睛里还有别的东西,那东两挠着他心里痒痒的麻酥酥的。
我怀疑朱二生病了,得了妄想症。朱二不屑地说,“你等着瞧吧,我一定会把这个女人搞到手。”
朱二打听到女人在筒子楼附近开了一家服装店,专卖女人服装。朱二去买过几件连衣裙,又买过几件针织衫,过年后又去买过几件打折的棉服。见朱二挥霍无度,我说,“朱二,你疯了,你家里又没女人,你买这么多女人衣服做什么?”朱二用一句时髦的话对我说,“你不懂了吧,这叫――为爱投资!”
对,为爱投资,朱二投资了不少的钱,反正打工挣来的钱除了吃饭睡觉赶车,他全都拿去投了资。女人的确在态度上对朱二发生了变化,女人原来不和朱二说话,自从朱二去她店里买衣服之后,她对朱二就变得热情起来了。只要朱二一进她的店门口,她就笑盈盈地迎出来,嘴里一口一个大哥的叫。不光如此,就算在公园遇上,女人也会主动和朱二搭讪,女人有时还会对朱二挤挤眼睛,说她店里又来了新货,问朱二愿不愿意去看看。朱二怎么可能不去呢?朱二不光去,还高高兴兴地去了。回来的时候,多少都会带些新买的衣服回来。
我在朱二那里给老婆买过几件衣服,老婆叫我不要买了,她说太露太花哨,在乡下穿着太扎眼没法穿出去。朱二就说乡下女人就是乡下女人,土拉吧叽的没见过大世面,一点也不懂得欣赏。朱二在说这话的时候,我撇了撇嘴,好像他自已就是城里人了一样。
我搬出凳子拿着砌砖刀正要去打天花板上的那只壁虎,朱二就回来了。他抢过我手里的砖刀说,“幸好我回来了,要不然又要被你活活打死一条性命!”我说,“一只壁虎有什么好可惜的?”朱二嘿嘿笑着说,“可惜,可惜!怎么不可惜?以后你不要再打它们了,你看它肉嘟肉嘟的样子多可爱啊!”
壁虎静静地贴在天花板上,灰不溜秋的,像一团扁平的烂泥。朱二站在桌子上把壁虎捉了下来,他在壁虎的头上亲了一下说,“乖乖,你是我的宝贝儿,来,乖,到我这里来!”朱二说完就把壁虎从自己领口丢了进去,壁虎在他的肚皮、胸口上爬来拱去,他窝着身子嘻嘻地笑,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说:“朱二,你真是变态!”
朱二乐呵呵地说:“变什么态,这是我的庞物!”
我说:“自己都快顾不上了,还养什么宠物?”
朱二把壁虎从怀里掏出来,他抚摸着它的后背说:“真像,她的手摸上去真就是这样绵绵软软的感觉。要不你来摸摸?”
“朱二,你真是疯了!你为她花了这么多钱,除了碰了一下她的手,你还能做得了什么?”
“人家又没白要我的钱,哝,人家还给了我这么多衣服呢!”
“也是,你买的这些衣服打算自己穿?”
“我是男人,怎么可能穿女人的衣服!”
“那你还买?”
“我就是忍不住!这些衣服模特穿在身上才好看哩,她店里的那个模特穿什么都好看。今天她又到了一批新货,见我没事,就让我帮她的模特穿衣服,那模特虽然不是真人,但比真人还要漂亮,她一直微笑着,那腰身,那胸脯,那浑身瓷白瓷白的皮肤,啧啧,看了让人脸上发烧。”
“那模特还能比得上那个女人?”
“你不要再‘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地叫了,人家有名字,叫陈美丽!”
“这么说,有进展了?”
“那是!我早就说过,总有一天,我会把她搞到手的。”
看到朱二信誓旦旦的样子,我就想发笑。朱二把玩了一会儿,就把壁虎装进矿泉水瓶子里,然后搁在窗台上。等到早晨出门干活的时侯,他才把它们从瓶子里放出来,放到筒子楼下面的一堆乱石料上。
我和朱二是经人介绍才在天辰装修公司挂靠的,老板到也合理公正,我们每天刮腻子刷乳胶漆都按平方计酬,每个月的月底公司给我们结算一次工钱。这一年多的时间,我们在大大小小的楼盘做过工。我和朱二分在一个小组,专门负责刮腻子和喷刷乳胶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住房,我们一般只用两三天时间就能把头遍腻子刮抹完。接着二遍,三遍,然后喷刷乳胶漆。喷刷完乳胶漆,我们整套房子就算完工。
一早,我和朱二又到一户新开工的人家干活。负责装修这家的监理给我们交待了几句就走了。他走后,我和朱二就准备开工。朱二捡了张报纸折了顶三角帽戴在头上,因为他的头小,帽子又太大,帽沿低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鼻。他要仰着脸才能看到面前的墙体。
我说:“朱二,你那样还怎么干活?”
朱二不服气地说:“你看我怎么干活!”
朱二说完剜起一灰刀腻子拿起抹子就往墙上抹。看到他仰头费劲的样子,我摇了摇头。
朱二一边刮抹腻子,一边唱着歌。唱着唱着,歌声突然断了。
“大哥怎么不唱了?”
那个叫陈美丽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房间里。
朱二一把抹下帽子捏在手心里嘿嘿笑着说:“不好意思唱了,嘿嘿。美丽,你――你怎么来这里了?”
“这是我买的房子,我怎么不能来!”
朱二活活地笑。
“这么巧!这么巧啊!”
“还真是巧啊,大哥!”
陈美丽和朱二寒暄了几句就走了。陈美丽走后,朱二就一直揪着一句话反复地说,“真是巧啊――怎么会这么巧哩!”
我说:“朱二,你有完没完?说得我耳朵都生茧子了!”
朱二说:“你说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这肯定是老天爷的安排,不然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哩?”
我没有再理朱二,收工吃过晚饭后,朱二又换着他那套深蓝色的西装出了门。他出门的时候没有问我跟不跟他一起出去散步。他独自走了,走得很匆忙。
我在老公园逛了一圈没有看到朱二,我猜想八成他又去陈美丽的服装店了。朱二真的去了陈美丽的服装店,他十点过的时候,除了带回两条真丝连衣裙,还带回来一身的酒气。
我说:“朱二,你出去喝酒了?”
朱二活活笑着说:“是喝了一点,我以为喝了酒敢对美丽说。他妈的,没想到喝了还是不敢开口。”
“你确定陈美丽也喜欢你?”
“这还用说,她当然也喜欢了,不然她会对我这样?”
“她对你哪样了?”
“不告诉你,反正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我好歹已是结了婚的人,我会不明白?”
“当然,你以为城里的女人会和乡下的女人一样?”
我认为没有必要和朱二再理论下去了,便拿起手机接着看小说。朱二把买回来连衣裙放在床底下的编织口袋里,床底下已经放了满满两麻袋他买回来的女装。他放完衣服见我没有理他,便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朱二,你在干什么?”
“找壁虎玩。”
“神经病!”
朱二活活地笑。
很奇怪,朱二在房间里竟然没有找到壁虎,他叹了口气躺在床上,一会儿翻过来,一会又覆过去,像烙烧饼一样。他翻着翻着,我就睡着了。早晨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两只眼睛肿泡泡的,红得像兔子的眼睛。
我和朱二抹腻子的时候,陈美丽又来了,她说等朱二空的时候,帮她把服装店卫生间反碱的地方抹一抹,朱二滿口答应了。收工回到筒子楼,我在接老婆电话的时候,朱二洗完澡换上他那套西装又出去了。朱二回来的时候,我正在用椒盐花生下着酒。
“不够意思,喝酒也不叫我一声!”朱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抓起一把花生就往嘴里送。
“你没吃饭?”
“没!”
“出去干嘛了?”
“跟陈美丽说星期六帮她抹店里的腻子。”
“她没请你吃饭?”
“人家早吃过了。”
“瞧你的窝囊样!”
朱二活活地笑。
我把锅里没吃完的蛋炒饭铲到碗里递给朱二,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朱二,我先前给老板打了电话――请了半个月的假。老婆说家里的麦子和油菜都熟了,明天我就动身回去。”
朱二的筷子停了下来,他停止了咀嚼搓着手面有难色地说,“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
“这才发了几天的工资,你就把它花完了?”
朱二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像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条纺纱的连衣裙出来。
“朱二,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你这人真是……”
“要不这样吧,”朱二打断我的话说,反正你明天要回去,也得给老婆捎带点东西回去不是?这条裙子我刚在美丽那儿花了五百八十元买的,你拿两百块钱给我,我就算卖给你了。”
“谁要你的破衣服!”
“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算你帮我,怎么样?”
见朱二可怜巴巴的样子,我的心软了,我拿五百块钱给朱二,朱二只收了两百,就把手里的那条裙子卖给了我。
我打算坐早班车回家,朱二也跟着我一早起了床。
我说:“朱二,你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朱二说:“不知道为什么,听说你要回去,我心里就发慌!昨晚一宿也没睡着!”
朱二说完,就打了个哈欠。
“一个大男人,怕什么,谁还会把你吃了?”
“也不是害怕,反正……反正就是心里有点……”
朱二把我送到车站,才赶往做工的地点。我坐在车上想起朱二扭扭捏捏像个娘们就想发笑。我是傍晚的时候才到家的,吃饭,洗澡,然后等着老婆收拾完睡觉。
老婆洗完澡出来,穿着我从朱二手里花了两百块钱买来的纺纱连衣裙,胸脯鼓鼓楞楞若隐若现。我一把拉过她,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老婆在脸上抹了一把娇嗔地说,“你慌什么?瞧你猴急的样子!”我说,“都一年多了,你忍得了,我可忍不了。”老婆噗嗤笑出声说,“你忍不了,人家朱二忍了四十多年可怎么忍过来的?”我说,“他是他,我是我,你提他干嘛?”我一边说,一边把老婆搂到床上。正当我要与老婆亲热的时间,电话响了。一看是朱二打来的电话,我不由分说就把它挂了。
朱二不停地打来电话,老婆挣脱我不耐烦地从床上爬起来说,“你就接一下呗,万一有什么事哩!”我无奈地接起电话。朱二急切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云开,云开!你说怪不怪,你今天不在,我们租的房里一下子钻出来五只壁虎,大壁虎,个儿一个顶一个大。”我说,“你这人是不是疯了,又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你不停地打电话做什么?”朱二还想说什么,我不好气地挂断了他的电话。我兴致勃勃又扑上去搂住老婆,电话铃又响了,我扭着脖子看到还是朱二打来的电话,就直接把手机关了。
早晨开机的时候,来电显示提醒,我有十八个未接电话,全是朱二打过来的。我没有回复他,一是觉得没有必要,再者也没有时间去搭理。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不是割麦子就是砍油菜。季节不等人,秧母田的秧苗再不插下去就要抽穗了,窝棚里育的西瓜苗也快牵藤了。我和老婆忙得不可开交,朱二到像个没事人似的,又不停地给我打电话,直到晚上收工回家。我才接了他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跟我说,陈美丽已经是结了婚的人了,要不是他去店里帮她刮腻子正好碰到她老公回来,他就被这个女人骗了。朱二说他以后要和陈美丽一刀两断。再也不会去想陈美丽这个女人了。我说这样也好,就是白瞎了你那么多钱。朱二在电话里叹了口气,就挂断了电话。朱二后来又打来过一个电话,是半夜两点过,他像喝了很多酒,在电话里含糊不清地说,我们住的出租房里有好多好多的壁虎,墙上,天花板上,门旮旯里,到处都是,他数都数不完。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十几天过去了,眼看假期就满了,我突然想起朱二。自从他那天深更半夜打电话来说壁虎被我臭骂了一顿后,他就再也没有给我打来过电话。
我给朱二打电话,手机关机。
老婆说:“朱二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我说:“会有什么事情?”
我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也不踏实。我正想打装修公司监理的电话问问,老板就打电话来了,他叫我马上回公司,我说现在已经没有进城的车了。我问老板有什么事,老板叫我别问了,说回了公司再说。
第二天一早,我忐忑不安地登上了返城的汽车,沿路我都在想,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会不会与朱二有关?越想心里越乱,头也开始发胀,最后像要炸烈了一样。
我到装修公司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老板还有两个警察在装修公司门口等我。看到满脸严肃的警察,我心里咯噔吓了一跳。心想,看来真是出了什么事情。
老板面带笑容地对两位警察说,“警察同志,要不咱们到楼上去说吧?”老板说完扫了我一眼。其中一个年长的警察“唔”了一声。老板走在前面带路,跟在他后面的是那个年岁稍长一点的警察,我走在两个警察的中间。原来在电视上见过警察,觉给他们离我很遥远,一下子见到这种驾势,我脑子立刻出现一片空白,脚踩在地上软绵绵的,像踩上棉花上。我走着走着,竟然不争气地跌了一跤。年岁稍长的警察可能看出的紧张,说,“别害怕,我们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我“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跟着进了装修公司的办公室。
老板给两位警察每人泡了一杯茶,又递给我一杯。我握着茶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年长的警察开口询问到:“你是张云开?”
我说:“是的!”
年轻一点的警察打开文件夹在一个本子上作记录。
“你认识朱二?”
“认识!”
“朱二全名叫什么?”
“朱富贵。”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们是一个村子的,从小一起长大。”
“朱二在城里有没有亲戚或者朋友?”
“应该没有,朱二从小就是个孤儿,他从来没有进过城,这次还是我带他出来的哩。”
“朱二平时有什么嗜好没有?”
“没有吧!”
“到底有还是没有?仔细想想!”
“哦,他喜欢壁虎,不知道这――算不算?”
“朱二的电话已经关机了,你能找到他吗?”
“朱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不该问的,你就不要问。你只管回答就是!”
“嗯!”
“听说你和朱二住在一起?”
“是的!”
“你能带我们去看看你们住的地方吗?”
“可――可以!”
我带着两位警察来到筒子楼,天差不多已经黑尽了,所以并没有引起过多人的注意。只有和我们租住同一层楼的几个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小声嘀咕着什么。
“就这里?”
“对,就这个房间!”
“你把门打开。”
房间里没有亮灯,朱二应该没有在屋子里。我掏出钥匙开门,门刚开了一道缝,一股冷人作呕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我捂住口鼻打开电灯,眼前的景象让人不敢相信。朱二赤裸裸地侧卧在床上,怀里紧紧搂着一个白花花的女人。
“朱二,朱二!”
朱二像睡着了一样,没有一点反应。年长的警察示意了一下,青轻警察便上前查看,他戴着白手套用手指在朱二的口鼻和颈动脉处探了探,然后对年长一点的警察摇了摇头。
我知道朱二已经死了,他搂着一个瓷白瓷白的木质女模特死了。地上床上扔满了他从陈美丽那里买来的衣裙。年长一点的警察扫了一眼零散一地的衣服,对青年警察说,你给陈美丽打个电话,让她来确认一下这个模特和衣服是不是她店里被偷了的衣物。
我说“衣服是朱二在陈美丽那儿买来的。”
警察用鹰一样的眼神盯着我,我赶紧闭了嘴。
我忍不住又把视线转向朱二,他像一只壁虎紧紧帖在女模特身上,脸上带着一丝满足的笑容。他微张着嘴巴,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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