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之前谁是我,我生之后我是谁?
这是人们偶尔会思考又不愿深究的问题,更是一个神秘而又可笑的问题。
对我而言,这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刚开始是饶有兴致的探索,接下来是暮夜无知的茫然,再后来则是难以休止的挣扎。
一、仵作和马克吐温的哥哥
一位高人对我说,我的前世是个仵作。说完他笑了,眼如弯月,月中风过秋水。而我则眉锁青山,山头雾绕危崖。
那么,前世我是一直在和死亡打交道,照理说我对它并不陌生,可为什么还会如此害怕死亡呢?我的母亲是相信这个说法的,她说你以后要尽量不见尸体,否则会招惹起前世的阴气。
自此,每当我走近太平间或者殡仪馆,都会不由自主的打个冷战。
我的母亲还告诉我其实没我之前我还有个哥哥,只是生下来没成就走了,要是他活着就没有你了。
这件事让我非常困惑,我一直在想:假如我的哥哥活着,“没有的我”在哪?“不存在的我”是谁?假如我的哥哥活着,我会不会就是我的哥哥呢?有没有可能我的哥哥是个大悲者,他预测到未来的一个我需要体验这个世界的冷暖,从而做了一次生命让步呢?
据说马克吐温当年有个孪生哥哥生下来就死了。马克吐温对人说其实马克吐温早就死了,我不过是我的哥哥。听到这话的人都笑了,以为这只是一种幽默,而不是一种深刻。而我则知道在别人的笑声中他承受的痛苦和迷茫。
于是我们一起把目光转向冥冥之中自己的哥哥。
二、没娘的孩子
小时候的印象里不要说哥哥,就连母亲是什么我也不懂,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有而我没有。
其实,母亲我是有的,不过那时候母亲因为一场全民运动和一次个人陷害被关在高墙内。冰冷的高墙让我误以为自己是个没娘的孩子。即便父亲和姐姐对我照顾有加,我的潜意识里也给自己的内心筑上了高墙。母亲还是回来了,似乎介于平反和释放之间。执政者的暧昧态度阻挡不了母亲对毛主席的崇拜,人世的坎坷也无法改变她对菩萨的信仰,但我从来没有嫉妒过毛主席和菩萨,我知道,母亲最爱我。为了这个家她的付出远远超过了她流过的泪水。直到现在,我都很少正面观察过母亲,只是每当看到母亲一瘸一拐的背影时,我会产生一种恐惧,怕她从此离去,回到另一堵高墙里。
影响和爱我们的亲人有很多,我之所以单说母亲,是因为只有她给我提供过最具安全感的子宫,也最具家的象征意义,是终极来源的一个现世符号。
不过,有时候一直藏在内心角落的那堵高墙就会硬挺起来,深陷其中的我孤独,无助,就像个没娘的孩子。找不到自己的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三、不良少年
这样的心境造就了一个不良少年并不出乎人们的意料,酗酒、打架这类的事变得不值一提。
记得在某个人的教唆下我差点伙同他实施了一次入室抢劫,后来听从一位朋友的劝告方才作罢。对于某个人我决定终生不会心生亲近,而对于那位劝告我的朋友则相反。
再后来,在一个陌生的都市里打工的我,又一次想到了抢劫。我精心准备着,筛定目标,计划路线,寻找时机,备好凶器。结果在我即将动手的时候,正好传来一阵警笛声,我慌乱的扔下了刀,逃回了住处。那一阵警笛声到现在我都不能确定是真是幻,不过之后每当我心生恶念时,它就会自动报警。
我想这两次未遂的犯罪,假如实施了一次,我就不会是现在的我。我举这样的经历是想说明人生中的重大事件对我成为谁,具备特殊的意义。
也许那样的话,我会变成另外一个我,而另外一个我还是不是我,还会不会考虑到类似我是谁的问题呢?也可能我就是另外一个我,我让我心生恶念,我也让我完成自我修正和救赎。
四、读书有风险,思索需谨慎
放下屠刀,虽不能让我就地成佛,却让我突然就有了一份安定的工作和生活。这与其说是机缘巧合,不如说是铁律因果。
我的自我救赎也是在这个时间段正式开始的。而在救赎的同时我陷入了一个无法自拔的泥潭。我有了足够的时间去读书、思想。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是个怪胎,对于很多事物的理解和别人不同。
就拿读书而言,《西游记》在别人看来是神怪斗法,团队协作,是有后台和没后台的差别等等。而我从四人一马的配合中看到了五行相克又相生,看到了五蕴皆苦又皆空;我从如意金箍棒和紧箍咒中看到了一种性的暗示和对应;我从一路降妖的过程中看到了世人修行中的心魔;我从水帘洞和炼丹炉中看到了肾水在润泽肝火。总之我认为《西游记》的确是一部修道书,绝对不会是吴承恩所作,更有可能是丘处机所写。
再拿《红楼梦》举例,别人都看红楼说红楼,写感想猜结局,甚至为此著书立说。而我总是看不了几章就看不下去,满脑子都是青埂峰下的那块补天不成、自怨自艾的石头。觉得自己被这样的文字缠绕,很可能就会被拖进温柔富贵乡里去冒充通灵宝玉,而忘了自己只是一块失意的石头。一千个人有一千个红楼的梦,而我只想记住自己是块被标记的石头。而为这块石头以墨灌顶的不一定是曹寅之孙,却一定是中华之子。至今我对红楼梦的了解都来自道听途说,我这一生都不希望读完它,把它做为心里始终悬着的一块石头,让这块石头压制我放荡不羁的万千念头。
我开始不停地读书,不停的思索。我恍惚中看到了玄奘淄衣西行,刚想迎上去,就被尼采抱住我的马头流泪发疯;我想步入马尔克斯的魔幻之境,路上还被波德莱尔的恶之花迷失了本性;我求助于与花同惺同寂的王阳明,却又被柏拉图拉进一个号称理想国的无法回首的黑洞;我忍住赋诗一首的冲动,任凭怆然而涕下的陈子昂踽踽而行,遇到问天的屈原,告诉他天不会应……
而他们都诧异的问了一声:你是谁?
对啊,我是谁?我思故我在,在者又为谁?
再打量这个世界,我发现不是我就是这个世界有点不对劲儿。后来我才明白一个道理:读书有风险,思索需谨慎。尤其对于我这样的人。
五、学会微笑的病人
我这样自问不已的时候,这个世界告诉我,我其实是个病人。我不服,我对这个世界说:你才有病!它冷笑着说:你有药吗?
对啊,如果你医治不了这个世界,就该让这个世界医治你。他们有药,我开始大量吃药,西药片和点滴几次差点要了我的命,隔三差五就要去叫120抢救。同时我的家人也四处寻医,烧香求神灵佑护。
我吃东西呕吐,只能用小米油维持生命的基本需求,短短三个月的时间瘦了八十斤。我的血压忽高忽低,心跳也忽快忽慢的配合着我的心绪。我甚至睡觉不敢脱鞋,我不想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脚也孤单、冷。我觉得死亡随时都会偷袭,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我开始试着喝中药汤,让所有的苦水渗进自己的每一个细胞,我用了三年的时间把自己整体变成了苦人,才体会到了这个世界赐给我生命的的甜头。我也用三年的时间让自己承认自己的确有病,是个典型的抑郁症患者,这才有了我的《静守一朵花落》、《病中杂记》等类似于日记的文章。
在我低头向这个世界承认有病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实际上已经接近康复了。
我反过来准备给这个世界开药,首先,我开出的第一味药,名叫微笑。
这一年,我三十八岁。正是苏东坡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年纪。苏轼狂笑,雨佛微笑。
六、我是阿
显然,学会微笑和知道自己曾经是谁、当下是谁、未来又是谁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就像进入不惑之年的我和我自身有多少困惑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但是学会微笑却让我懂得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否对我存在和即将存在的世界心怀善意,是否对存在这个世界和未来世界的我心存善意。
如果太在意自己是谁,就是执迷。
即便是如此,文章接近尾声,还是套用金刚经和道德经的逻辑,在令我欢喜的语言中勉强挑出一个字做为自问的答案,这个字就是“阿”。我用象形的“耳”对应“言”,用“可”来对应形似的“佳”,不知道从结构学的意义上来说算不算工整。
最起码“阿”和“谁”一样,都具有一种未知的不确定性。
阿,在佛教中为众音之母,如同道家的无。
阿,和鼻在一起就贴近地狱;和波罗在一起,就看到光明;和睹物在一起就惹了一身俗气,和罗汉在一起就喜受四圣谛。这也是我喜欢它的原因。
我是谁?我是阿,我也是无。
我这样回答的时候,我发现老子已经骑上青牛,而佛祖也洗足已。
那么,此刻,放下笔,放下自己。打开窗,望紫气,听禅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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