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缤纷123】[方禾]徐风中,一片抖动的叶_经典散文_.

    徐风中,那一片抖动的叶

    接到一次邀请,我觍着脸去了。

    秋日的天空高远。这些中年人,偶尔从自己的立锥之地脱身来到野外,都按捺不住疏狂之态:或折一支野花;或在山路上招摇;或对山崖大喊,似乎抖落了一身盔甲,释放了内心被长期关押的那只猛兽。

    生活不断地将我们打造:外相在变内相也在变。在野外,朋友跟前,我们最容易袒露本真的、纯良的内相。

    我发现同一枝上的花,花蕊的颜色有嫩黄,有暗褐,可能因为开放时间有长有短,就像人,从垂髫至不惑乃至古稀发色的变化。但,每一朵均清爽而精神,难道是近寺庙的缘故,连这野花都透着出尘的味道?

    植物多好啊。它们沉默地坚定地做自己的事,生根发芽抽枝长叶开花结籽,周而复始,泰然自若,遵守着某种指令,也固守着自己的原则,再卑微也不会弃了自己。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也愿自己是“徐风中一片抖动的叶”,即便是那快要飘落的黄叶。

    随着这些野花走走停停,我们转到了大山寺跟前。

    坐落于山间的大山寺,确像一位淡泊宁静的修行者。对于佛教这块我是矛盾的,有心向之,感受到某种吸力,却又惧之。每每进入寺庙大殿,在那或肃穆威严或仁慈温厚的佛像之下,我虔诚并害怕。对,害怕。不知自己内心深处在害怕什么,许是前世还有未了之事,让我亏欠着什么。当年步入塔尔寺,在层层叠叠垂挂的帏和幡之间绕行。梁枋上繁复的天花藻井,数百年的壁画和堆绣,林立的佛像,令我顿感逼仄压抑,我脚步越来越轻,呼吸亦不敢用力。

    我想应该是我内心浮躁不净,执念太深,佛缘未至吧。想有所寄托也好,或想从中获得某种力量也好,最终还须自己修炼。不栽梧桐树,难有凤来栖;不凿出一个湖,怎么留得住天上来的一滴雨?救赎,不会无端而起。来大山寺是我的提议。然而,寺院大门紧闭,门前还拦着布条,说是疫情,谢绝一切访客。我居然如释重负,看来,我所以为的想要靠近,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

    时间尚早,同行的盛兄邀我们去看看他的“老家”——离乡多年,与故乡纽带松散,他所说的老家只简化成一座老房子,位于黄土岭脚的一个间颓败的、潮湿的小屋。

    瓦片上尽是落叶,几株瓦松于秋风中瑟瑟抖动。玻璃木格窗半开着,花布窗帘不时地飘出窗外。从美学和宜居来说,它已是毫无价值的存在。然而这条长满杂草的小径,通往他生命最初的辰光,并为他将近四十年的生活留下了确凿的证据。这间屋子,这间屋子所在的土地,给了他生命,给了他温暖,也给了他苦楚、误解与屈辱。以致这么多年过去,至人生之秋,他始终无法真正与自己的故乡达成和解。在他的很多文字中,都表达了自己对故乡或怨恨或爱恨交织的那种感情。

    盛兄的老家颠覆了我一直以来我对“故乡”的认为。我的童年与少年时代,故乡给予我的,除了当时并不自觉的清贫,更多的是快乐。这既是父母给予我的,也是那个村庄那片土地给予我的。可能故乡于大多数人而言,是心底的柔软,是热泪盈眶时的泉眼。

    然而,我们再三提到的是,故乡,或者说出生地,对一个写作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最近播出的纪录片《文学的故乡》,从几位作家生活与写作的轨迹中可见,不管怎么远离,故乡总会在他们的作品中以某种方式闪现。说是精神的故乡也好,文学的故乡也好,我记得有位作家说过,故乡是写作者的宿命。

    这么说来,我相信盛兄潜意识中依然是深爱着故乡的。他写那么多故乡的风土人情,没有情感的支持,文字不见得会这么带着热气、带着光芒。生活的沼泽中,这间飘摇的屋子依然在勉力支撑他写作,让他籍此在世俗生活中,不时地给自己一个缓冲,一次畅快的呼吸。正如诗人蒋立波为他写道:写作成了他救赎自己的一种方式。在这一点上,我们都逃无可逃。总有一天,我们会与自己的故乡狭路相逢。包括他。就像这个秋日,他邀请我们来,一定也是某些东西在缓慢地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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