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老柿树_经典散文_.

                              百年老柿树
                              睢建民
  一勾残月倒悬南天,西斜的月影下,那棵老态龙钟的柿树兀立岗顶,枯枝上栖息两只睡鸦,爷爷独自蹲在树下吸闷烟。这是我睡梦中多次出现的情景,梦醒长久挥之不去,惹起我对故乡逝去岁月的眷恋。
  当年爷爷背靠的那棵老柿树,据说是大清朝光绪年间栽下的,独立于干旱贫瘠的岗顶,却得天独厚汲取着日月精华,彷如铁扇公主的大芭蕉扇被仙人当空抛下,浓荫覆盖了一大片地面。儿时我跟发小们淘气爬上树杈,偷摘尚且不熟的青柿子,将麦秸垛掏一个窟窿,塞进去捂熟了吃。性急的我常常把半生不熟的柿子扒拉出来,吃的满嘴涩拉拉的,从秫秸秆上劈开一根篾子,两只手拽住两端握成弓状去刮伸出来的舌头,在厚厚的舌苔上刮下一层涩腻子。大集体年代,偏僻乡旮旯不通电,也没有公路,三伏天,村人端着馍筐饭碗,携儿带女举家登上西岗顶,齐聚在老柿树底下的饭场凑热闹。谁家费事做一顿秫秫面“蛤蟆咯豆”(俗称面鱼),谁家打了纯红薯芡凉粉,蒜泥拌辣椒用红瓦盆盛着往地上一搁,你夹一筷子,他舀一勺子,相互调着口味,一边吃饭一边不停嘴的絮叨家长里短,谈笑间彼此消除了心头隔阂,甚至东拉葫芦西扯瓢,姑舅老表的孩子跟孩他妈的娘家侄女年岁相仿般配,东西两庄知根知底的实诚人家不会钻圈弄鬼,当下就牵成一桩好姻缘。
  夏日的寂寞中,倘若游来一两个生意人,锢漏锅、镟锭子、配钥匙配锁簧,还有摘猪骟羊的,说坠子书唱鼓儿词的,都一股脑儿扎堆在老柿树的凉荫底下,赶上饭时,窝窝头粗杂面条,少油无味的家常便饭,热情好客的村人捎带着端过来,管你吃个肚儿溜圆打饱嗝,吃完饭嘴一抹,碗也不洗随手撂地上,那热乎的劲儿就跟在自个家里一样随便。山东人唱大鼓书的老庞,才几天的工夫,一部书没唱一半,嬉笑逗骂中,跟我家叔叔结成了干亲家。还有锢漏锅的老杨师傅,有段日子该来没过来,村人便牵挂了,时常在嘴边念叨。那种其乐融融的乡情,让久居城市看惯了一张张熟悉且又陌生面孔的我,慨叹世态炎凉如此冷漠的同时,愈发地思恋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思恋故乡淳朴厚道的老街坊老爷们,几欲想去追寻那曾经逝去的岁月。
  游子潸然迟来,我拄杖蹒跚登上西岗,坑坑洼洼的地方已不见老柿树的踪影。两鬓斑白的发小兴冲冲说,那棵老柿树原本是要破劈柴烧锅的,没想到城里人少见多怪,花300块钱买去当看物,真个是冤大头有钱烧包没处扔了。待我问个仔细,原来是某座古城搞开发,大拆大建造新城失去了古韵味,屡被专家学者诟病,于是便异想天开营造绿地公园。这下子就被那些无孔不入的私人绿化队给盯上了,他们开着大奔宝马专拣偏僻的乡村跑,但凡发现村头的古老枯树,只要枝干有造型,年轮愈久愈值钱。绿化队的老板调来大铲车,连根将那棵老柿树挖走,活生生移栽进现代化城市的闹市区,在树身上用电钻打眼挂几袋子营养液,给树木输液促使其生根发芽,几百块钱买来的东西,转手就赚了数倍的利润。
  听完发小津津乐道的絮叨,我不知道草木是否有本心,是否也像人那样故土难离。我从心里暗自发问,那棵历经风剥雨蚀见证了故乡沧桑岁月变迁的老柿树,由偏远寂寞的小乡村进入大都市,能否服得了水土适应得了车水马龙般地喧嚣污染,恐怕只有天知道。我甚至天真幼稚的想,哪天抽空去古城看看,就像拜访亲朋故友那样,亲手抚摸一下老柿树的粗糙枝干,动情问一声“老伙计,你好吗”?以期寻找我在故土失落的魂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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