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记_经典散文_.

柿子记
                             文/刘亚荣
      很多人见过柿子画,大写意或者工笔,都不及我看到的柿子图。
      在太行山中,在沕沕水畔。宾馆楼后的山坡上,有几棵老柿子树。之所以说它老,是因其躯干粗大,树皮布满均匀的褶皱,灰黑色的枝桠伸向天空,不卑不亢的,几个金黄色的柿子聚拢在一起泰然的挂在枝头。背景是数百米外的绝壁。山壁如淡淡的水彩,沧桑为主基调,山的夹缝处,还有没有褪尽绿色的植物,山体大部分裸露出来,淡墨一样轻晕划过去。这幅柿子图被我收到了相机里,凝固为一幅天然的水墨画。
     收起相机,凝神望过去。对面的山崖壁立,颇似黄土高坡,但其褶皱凸起处,成为一个叠一个的坡带,披满丝绸样的锦缎,渐渐斑驳交杂,不艳丽,但奢华,像画家精心勾勒的重彩。山的纵纹处,夹杂着横纹,无序排列着,山峰或裸露,或披着红色的外衣,有的饱满,有的峭立。秋山瘦了,却又呈现出一种不施绿装的苍劲嶙峋之美。
      这幅柿子图我尤为满意。陶醉之下,发给了远在天津的画家朋友许先生。他说:“很美的景色,这是哪里?”
      “平山沕沕水。像你的画。”
       “啊!一下子没看出来,这是我们的写生基地。”
      果然,我从许先生的画里读出了太行之美。
      近日,看到玄武先生的三张柿子图。一幅上八颗柿子,分为两枝,一枝上七个,另一枝靠右,仅一颗。八颗柿子,橙黄色。枝条芊细,被柿子坠呈下垂之势。最惊奇的是七颗柿子旁有一只鸟,黑头,红喙,蓝灰色的后背和尾羽,腹部和露出一点白,尾羽尽头白色,像一个鸟人穿着白鞋子站在树梢。这只鸟圆睁着眼,完全没有拥有的喜悦。背景隐隐的是一棵苍绿的树。
      第二幅,奇了。柿子树的一段枝,上扬,折而再扬,分别结着两个柿子。颜色鲜艳,明黄色。该图奇在两只鸟以同样扬尾的姿态,相向而立,奓起的尾巴灰黑白呈现一种层次美,中间的柿子结在竖起的小枝上,没有一片叶子的柿子树,天空是寻常的灰色,略觉遗憾,如是蓝天,可说绝美。
      如果说前两幅是静止的美,那么第三幅,极具动态美。一只鸟,翅膀张为扇形,风筝一样,头上如戴着黑色头套,眼睛明亮,嘴巴和爪子鲜红色,尾羽起始黑白块状相间,尾部浅灰,然后雪白,两翅膀中心,对称为太阳色,尾巴中间,自腹部仿佛古人裙裾上垂下的丝绦。与这只鸟相比,柿子们太小了,且枝条散乱,别具一格的美。这鸟有喧宾夺主之嫌。我看像灰鹊。玄武说,有人说是青鸟。
       我在沕沕水的柿子树上没看到鸟,也没看到鸟窝。没有鸟窝不奇怪。柿子树枝干疏朗,不适合鸟儿筑巢。偶然间得知,柿子树有七绝:多寿,多阴,无禽巢,无虫蠹,霜叶可玩,有佳实,落叶肥滑可临书。据我所知,柿子树上长一种蜇人的虫子,我老家叫巴狗,有的地方叫小老虎。绿色带橙色花纹,浑身竖着一撮一撮的绿刺,蜇人疼得要命,这虫子学名叫丽绿刺蛾。我家老院子里曾有一棵柿子树,养了几年,终于可以结几十个柿子了,因为巴狗蜇人,且所结的柿子布满白丁,像谁拿烟头故意焌过似的,爹狠下心砍了。
       爹买这棵柿子树苗我还记得,那时我还在乡下的医院工作。乡医院驻地有个退伍军人叫小虎,整天穿一身褪了色的军便服。找了个满城县的媳妇,一流啦生了三个孩子,为了躲避超生顾不上种地,又因为缴纳计生罚款,日子过得不景气。好像突然间,粮食就吃不清了,兴起了种果树。这个混不上一身好衣服的男人,靠倒卖满城县的柿子树苗发了笔小财。穿上西装,还骑上了雅马哈。
      我家的树苗就是他的。一起买来的树苗结果也不一样,大舅家的柿子树还活着,大年小年的结着柿子,不管我们喜欢不喜欢吃。
      来到市里,每年柿子下来,我肯定会买几个。但吃得不多,有时候会放的酸掉。可是,控制不住,我每年还买,还扔。这样的行为,我理解为小时候没吃够。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没见过柿子树,我比其他同学幸运的是,姥爷每年到山里卖簸箕,会买些柿子回来,给姥姥压咳嗽。刚买来的柿子硬邦邦的,带着一层白色的柿霜。放软了的柿子,橙黄色,几近透明,咬开皮儿,像掉在蜜罐里。如果恰巧有柿子没成熟的籽,有点劲道,这感觉超过了滋味。不知道是谁说的,这是柿子的舌头。
       如果柿子皮还有点涩,这好极了,可以放在窗台晒柿子皮干,这吃起来有嚼头,胜过柿饼。柿饼输一筹的还有颜色,黑乎乎的,带着一层柿霜。
      古人认为柿子树有德,堪比君子,故而有凌霜侯的称谓。按此说法,柿子是水果的王。不知道别人对柿子的看法和喜欢度,柿子与我视觉胜过味觉,虽然它曾带给我甜蜜的回忆。柿子是经常入画的,听闻元代的倪瓒和黄公望尤其爱柿子,柿子树因而常入他们的画册,虬曲如龙的柿子树干,也许暗合着他们的某种心意吧。我只是知道他们擅长山水。
      白石老人的画生活气息浓厚,事事如意是他笔下不断的命题。
       柿子黄,就那么随意似的几笔,两个柿子落在纸上,黑色为柿蒂,花生五颗,四颗一堆,另一颗在一只小老鼠爪子下,老鼠尾巴一笔落成,弯到前面。左题款:白石老人写于京华,下钤红色印。白石老人的柿子上,常常落着蚂蚱或者螳螂,也有乌鸦落在柿子篮系上,乌鸦黑白两色,眼炯炯,是只胖乌鸦,也许吃多了柿子,柿子养人也养鸟。相比之下他的虾更传神。他的另一幅柿子画,柿子树叶红了,柿子更红。别人画喜庆的红柿子黄柿子,唯独白石老人也画青柿子,别开一面。在我印象里,柿子黄了,叶子也要掉尽了,惟其如此,柿子树才彰显出独一无二的气质。果叶树均可赏可入画。按我的计划,55岁拿画笔,那么先学画柿子,赠亲朋好友,送事事如意。
      柿子原产我国,品种很多,满城的是磨盘柿子,听说唐县的磨盘柿子更负盛名。有一种牛心柿子,个较磨盘柿子小,皮薄,没有底下的磨盘,颜色更鲜嫩。我在骊山脚下品尝过火晶柿子,一块钱八个,枣一样大,皮尤其薄,红艳艳的,一咬一股蜜,葡萄似的。华清池边,有火晶柿子树,猛一看和枣树真有些相似,树干树皮均似,只是果子透亮,显示出与枣的区别。爱人去西安出差,带回来火晶柿子做的饼,黄灿灿的好看,一咬面糊糊的,没嚼头,失了柿子的原初味道。后来才知道,吃火晶柿子饼的时候,要用油煎一下才好吃。我以为华清池边的火晶柿子会与杨贵妃有故事,不料却与闯王有关。临潼的石榴也尤其好吃。
      写柿子才关注柿子,原来柿子有很多品种,诸如盖柿,蒸饼柿,朱柿,塔柿,黄柿,还有我闻所未闻的椑杮、莲花柿、镜面柿等。山里有柿子醋、柿子酒,没尝过,不解其味。这都是老百姓生活中的智慧。
      在沕沕水,在去看红叶的路边,尤其是沟里。长着很多柿子树,黑黝黝的树干,灰黑的枝条,挂着许多灯笼一样的柿子,灰、黑、橙,组成最悦目的色彩。这些柿子,该收了却还未收,长成了一种风景。这也许是景区的需要吧。也许是因为不值钱,没人肯在柿子身上费功夫。
       我吃过醂柿子。我最好的朋友关是满族人,家在易县清西陵边,当地人在柿子将黄未黄之时采下来,放到瓦盆里用温水拔,一天倒一次水,三天就能去掉涩味。此为醂柿子,颜色青中带黄,味道脆甜,别具风味。关做醂柿子拿手。住得远了,很久没吃到关的醂柿子了。
      在药房,柿蒂花一样,长着四个瓣,是一味良药,味苦涩平,归胃经,主治呃逆。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柿丁。柿子不能多吃,多吃上火。
      翻看了几首写柿子的古诗,还是喜欢“小连星影出,晚带日光悬,本因遗采掇,翻自保天年”,唐刘禹锡《咏红柿子》。我如果有个小院子,一定种一棵柿子树,夏可乘凉,秋可看景,柿子熟透了,送左邻,送右舍,枝头剩下一些,留给青鸟和雀鹊们。爹的柿子树着实可惜,如果不是巴狗蜇了小侄女,爹是断然舍不得砍掉的。每年柿子熟了,都给我留几个,也给鸟留几个。在秋风冷峻的深秋,太行山漫山枯黄之时,柿子树傲然矗立,红彤彤的柿子们小太阳一样挂在枝头,照亮了北方的初冬。
      柿子画好像没有很著名的,我觉得最好的柿子画在山野,在秋后的沕沕水,在沧桑雄浑的太行山中。在沕沕水,或许我遇到的是人间最好的柿子,粗粝的岁月及诸多风景,即便可叹可感,可写可描摹,却没有多少亲身砥砺的机会。(31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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