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比中国其他的诗人更具多面天才的丰富感、变化感和幽默感。在“乌台诗案”中,全家人都为他担心而哭泣,可他却仍跟妻子开玩笑,让妻子也像杨朴妻那样作一首滑稽诗给他送行。他被贬官黄州,妻子生了一个儿子让他题诗,他嬉戏道:“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苏东坡被贬到了黄州,他失去薪俸,成了个农民,又带着一家老小十数口,他生活得非常简朴,开始紧紧缩缩地过日子。他把钱藏在瓦罐中,每天只能取出一百五十文,然后立刻将瓦罐收在天花板上。另外他还准备了一个大竹筒,存放剩余的零钱以备招待意外的访客。面对境遇的陡落,苏东坡心中自然也苦闷难当,于是他移情于物,他耕作田间,自得其乐。 苏东坡非常喜欢建筑,甚至可以说,建筑是苏东坡的本性,他决心要为自己建筑一个舒适的家。他把精力全用在筑水坝,建鱼池上,还从邻居处移树苗,从老家四川托人找菜种。他在田间地头似乎忘掉了贬谪在外的烦恼,他像孩子一样快乐地生活在田间,当孩子跑来告诉他好消息,说他们打的井出了水,或是他种的地上冒出针尖般小的绿苗,他会欢喜得像孩子般跳起来。他看着稻茎立得挺直,在微风中摇曳,或是望着茎上的露滴在月光之下闪动,如串串的明珠,他感到得意而满足。他过去是用官家的俸禄养家糊口,现在他才真正知道五谷的香味。他种麦子时,一个好心肠的农人来指教他说,麦苗初生之后,不能任其生长,若打算丰收,必须让初生的麦苗由牛羊吃去,等冬尽春来时,再生出的麦苗才能茂盛。等到他小麦丰收,他对那个农夫的指教,无限感激。在这种自然的环境中,他的心境逐渐地开朗,开始坦坦荡荡地过起他的小日子,渐渐地他能够以愉快的眼光看待周围的人,并愉快地与他们相处。 苏东坡在曲折的生活道路上能随遇而安也是和乐观、开朗的心态分不开的。苏轼热爱生活,具有爱人之心。珍视亲朋师友之间的情谊,对人生,对美好事物执着追求,至死不渝。苏东坡的内兄在东坡来到黄州的第一年,曾来此和他们住了一段日子,第二年,苏辙的几个女婿曾轮流来此探望。苏东坡落魄之时却还有当月下老人的闲情逸致,给弟弟物色到一个女婿。根据子由的诗,双方从来没见过面他就答应了婚事。那时苏东坡的朋友也是千奇百怪,其中两个是道士,不但深信道教,而且是闲云野鹤般四海遨游的。因为苏东坡对长生的奥秘甚感兴趣,子由特别介绍其中一个会见苏东坡,此人据说已经一百二十岁,后来这位道长就成了苏家的常客。 东坡最好的朋友是陈糙,当年苏东坡少壮时曾和他父亲意见不合,终致交恶。陈糙住家离歧亭不远。东坡去看过他几次,陈糙在四年内去看过苏东坡七次。由于一个文学掌故,陈糙在中国文学上以惧内之癖而名垂千古了。今天中文里有“季常之痛”一个典故,季常是陈糙的号。陈季常这个朋友,苏东坡是可以随便和他开玩笑的。苏东坡在一首诗里,开陈季常的玩笑说:“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地心茫然。”因为这首诗,在文言里用“河东狮吼”就表示惧内,而陈季常是怕老婆的丈夫,直到今天,“狮子吼”还是指絮絮不休的妻子,这个名字也因苏东坡的这首打趣的诗而千古流传了。 他仍能随时随地自得其乐,他快乐的秘诀就是尽量逃向大自然,不但杭州城西湖,而且连杭州城四周十里或十五里之内,都成了苏东坡时常出没的所在。 这位大诗人甚至对烹饪也非常有研究,非常善于做菜,而且做菜的水平绝非一般,他尤其擅长制作红烧肉。回锅肉便是苏轼在徐州期间创制的红烧肉。宋神宗熙宁十年四月,苏轼赴任徐州知州。七月七日,黄河在澶州曹村堤一带决口,至八月二十一日洪水围困徐州,水位竟高达二丈八尺。苏轼以身示卒,亲荷畚插,率领禁军武卫营,和全城百姓抗洪筑堤保城。经过七十多个昼夜的艰苦奋战,终于保住了徐州城。全城百姓无不欢欣鼓舞,他们为感谢这位领导有方,与徐州人民同呼吸、共存亡的好知州,纷纷杀猪宰羊,担酒携菜上府慰劳。苏轼推辞不掉,收下后亲自指点家人制成红烧肉,又回赠给参加抗洪的百姓。百姓食后,都觉得此肉肥而不腻、酥香味美,一致称之为“回赠肉”。此后,“回赠肉”就在徐州一带流传,并成徐州传统名莱。他组织民工疏浚西湖,筑堤建桥,使西湖旧貌变新颜。杭州的老百姓很感谢苏轼做的这件好事,人人都夸他是个贤明的父母官。听说他在徐州、黄州时最喜欢吃猪肉,于是到过年的时候,大家就抬猪担酒来给他拜年。苏轼收到后,便指点家人将肉切成方块,烧得红酥酥的,然后分送给参加疏浚西湖的民工们吃,大家吃后无不称奇,把他送来的肉都亲切地称为“东坡肉”。面对人生诸多的无奈,苏东坡经历了一次整体意义上的脱胎换骨,也使他的艺术才情获得了蒸馏和升华,他,真正地成熟了——与古往今来许多大家一样,成熟于一场灾难之后,成熟于灭寂后的再生,成熟于穷乡僻壤,成熟于几乎没有人在他身边的时刻。苏东坡甚至觉得如果一生能够这样平静地生活在田间未尝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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