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帆影_经典散文_.

                 远去的帆影 
  

  我常常想起那条古沉船,它让我看到了曾经穿过古曹州的一条大河和大河之上的点点帆影。
                                        ——题记  
                       一
  三年前,2010年9月17日这一天,就在我的办公大楼前,离我的办公室有一箭之遥,在世贸中心的建设工地上,施工单位在开挖地槽时发现了一艘元代古沉船。于是,菏泽成了全国关注的焦点。
  沉船携带的宝物蔚为大观,考古专家先后从沉船中清理出各类瓷器、铜器、铁器、玉器、金器、漆器、木器、藤编器、竹器等共计127件套。特别是其中的三件元代青花瓷,美仑美奂,震惊中外。青花瓷始于唐宋,成熟于元代,元青花开辟了由素瓷向彩瓷过渡的新时代。我在市博物馆里见到了这三件元青花。一件是青花龙纹梅瓶。通体青白釉,釉色温润。上下六层纹饰,线条优美,色彩饱满,画面繁复。腹部饰龙纹,飞龙在天,气吞山河。梅瓶口径6.3厘米,底径14.6厘米,高达42.5厘米,器型硕大,堪称元青花中的重器。一件是青花鱼藻纹高足碗。底心饰鱼藻纹,水草飘逸,游鱼悠然,宛如一幅青花水墨画。还有一件是芦雁纹盘。盘面菊花满地,其间有芦雁引颈高歌,一派秋色盎然的景象。我用“惊艳”来形容当时的感觉一点也不为过。考古专家们根据这三件瓷器的用料、器型、纹饰断定,这是元青花中的精品,非常罕见。也由此推断,古沉船为元代沉船。这艘船本应把这一船的无价之宝送到另外一个地方,也许是天命使然,它跨越了六百多年,把没完成的使命带到了今天,展现在世人的眼前。
                       二
  菏泽是黄河边上的一座古城。
  菏泽水旺。别说外地人,就连菏泽人自己在打量“菏泽”这两个字时,就有一种碧水连天、沼泽无边的感觉。其实,“菏泽”原来就是一个天然古泽,为济水所汇。以水名称县,始于1735年的清雍正十三年,曹州升为府,赐名菏泽。
  现在菏泽地面的一切生命并不生存在它们原始的土壤之上,原始的土壤已经被黄河携带来的泥沙层层淤积于地下。2010年,和古沉船同时被发掘的定陶汉墓也是被黄土深埋在地表五米以下。《菏泽县志》载,元末明初,“曹州八景”已成大观,在古沉船下游五公里处的双河口就是当时有名的“双河晓月”。双河口岸边有一因果寺,该寺青砖绿瓦,松柏掩映,蔚然深秀。传说每当阴历十五之后,晨钟初动,河水中便呈现出清光明月相辉映的妙景。斗转星移,因果寺和“双河晓月”以及“曹州八景”如今已经深藏在历史的典籍中。
  这都是因了黄河的缘故。
  菏泽和黄河有一种不了之缘,黄河为菏泽带来丰富的水源和肥沃的土壤,因黄河冲积滋养,古泽变为桑田,菏泽成了粮囤棉仓,每年谷雨时节还盛开着满城满地的牡丹花。但是也由于黄河不断泛滥成灾,几千年来使菏泽人饱受水患、饥饿和流离之苦。同时也使得很多历史古迹、人文景观被冲走、损毁或者深埋地下。
                       三
  在发掘现场,我看到了这艘在地下已经沉睡了六百多年的沉船。六个世纪的落差,使这艘沉船超越了一艘船的意义被定格在时间的远方。当时发掘工作已近尾声,沉船已被清理出大半,现场有一种陈腐的气味。沉船残长21米,宽4.82米,高1.8米。船舱隔板大多已经腐蚀,沉船像一条大鱼的残骸,像海明威《老人与海》中的那个老渔夫捕捉的那条大鱼的残骸一样,骨架嶙峋。也许是小时候在河边的生活经历,我一看到船就想到了鱼。船是为水而生,鱼也一样。沉船除去船头、船尾独立船舱外,还有10个船舱。有船工生活舱,货舱,主人卧室,厨房和餐厅。沉船船舱采取“鱼鳞式搭接法”结构,木板与木板之间有卡槽,环环相扣,然后用铁钉加固。尽管历经六百多年的地下埋藏,有的木板与木板之间的连接仍很结实。——古人的造船技术至今仍令人叹为观止。船舶研究专家说,从这条船的大小、构造和特点来看,这是一条运河船。
  这艘沉船还存有船底、右舱壁、船首、船尾、右舷、舵页板和桅杆座等,桅杆座还在,但桅杆到哪里去了,还有船帆呢?这艘船是应该有桅杆和船帆的。一想到当年,这艘大船挂满风帆,在大河里乘风破浪的样子,就让人有些心旌摇曳。
                       四
  借助于史书和专家们的视野,我试着打捞起这条沉船的运行路线。据《尚书•禹贡》、《元史•河渠志》、《曹州府志》等记载,菏泽古赵王河,即北宋漕河广济河,金元时常常成为黄河不断北决的行洪河道,史称黄河北支。元代的黄河北支出自兰考东,过曹县至曹州,然后北上入鄄城、郓城境,再向东北流入梁山境内运河,往北通元大都。元代这艘沉船,正是在黄河北支中行驶的船只。
  黄河北支,让我们永远地记住这样一条河。
  这条河是古曹州上下通道的连接线。在上方,它承接了江淮和洛阳、开封之地;而在下方,它又连接了贯通中国南北的大运河。南来的船只,载来了南方的稻米、丝绸、茶叶、瓷器、竹器等等,同时也捎来了江淮的烟雨、灞桥的风雪和汴河的喧闹;北来的船只,载来了盐巴、粗布、皮货、木材、烈酒、牛肉干等等,同时也捎来了塞北的粗犷、元曲的豪放和水浒的忠义。南北的船只在曹州码头停船、卸船、装船、再启航,南北的历史、文化、风物在这里相互集聚、交汇、碰撞……热闹着曹州城,繁荣着曹州城,积淀着曹州城。
                      五
  有这样一位官员,或者一位商人或者其他什么人,这个人的面目,我们今天已经看不真切。他看到元末时局不稳,江山飘摇,便雇了一只大船,把他平生收藏来的一批宝贝运回北方老家。
  早晨,货物已经装好,船工们解缆,扬帆……大船启程了。黄河北支流域,两岸大都是平原,需要拉纤的时候并不多。大船顺流而下,船帆涨得很满,船工们轻松起来。这一河的天地都是他们的,他们在船上大声说笑,骂些野话,尽情撒尿,讲很多男人和女人的故事……他们随船带着渔网,他们知道哪里有鱼,有什么样的鱼。到了有鱼的地方,一网撒下去,一天都吃不完。乘坐在这样一艘大船上,航行在这样一条大河上,你就会变成一条大鱼了。到了河流湍急处,你就会不自觉地激情澎湃,就会大声唱起元曲作家王和卿的《大鱼》来:“胜神鳌,夯风涛,脊梁上轻负着蓬莱岛。万里夕阳锦背高,翻身犹恨东洋小。太公怎钓?”这声音能传到大河两岸几里之外,惊起无数的鸟儿往天上飞。
  进入曹州地界后,“曹州八景”历历在望。“清邱堌堆”,烟柳如画;“灉水荷花”,香溢十里;“华驿归骑”,马蹄声急……
  傍晚,曹州码头到了,落帆、停船、靠岸,他们已经无数次地停靠过这里。曹州码头是一个大码头,泊位众多,舟樯林立。沿河有酒馆、茶楼、戏院,供来往的官员、客商、旅人休息娱乐、洽谈生意。曹州城戏院里正上演着元曲,从“蕃曲”、“胡乐”嬗变而来的元曲,当时风头正劲,北起元大都南到临安城,能辐射到运河两岸的广大地区。《西厢记》、《窦娥冤》、《赵氏孤儿》等等这些爱情剧、公案剧、历史剧,不仅得到上层人士的青睐,也得到了普通百姓的喜爱。雇主已经离船登岸,或是喝酒喝茶或是到歌楼戏院找乐子去了。当值的船工老早把鱼炖好,老船公拿出一把装满酒的酒壶。这是一把很普通的酒壶,普通的釉色,在码头上的店铺里随处都能买得到。和船上装载的那些名贵的瓷器相比,有着天壤之别。他们开始喝酒,他们用牛骨做的色子赌输赢,输家喝酒;喝完酒,还可以赌个小钱,输赢不大,在于娱乐。夜色已深,下雨了,河水有点上涨,正是汛期,河水上涨也是正常。雇主还没回来,船工们听着河水在舱底流淌的声音,醉入梦乡。半夜时分,突然狂风大作,暴雨骤至,河水陡涨,挣断了缆绳的大船像脱缰的野马,直奔城东沙洲而去……
  多少年以后,多少代以后,多少个明月夜,多少对少男少女,划了一只小船,来到沙洲,在古沉船的上方,上演着他们的爱情故事。
                       六
  不久前的一个星期天,我再一次来了市博物馆。从沉船中发掘出来的127件文物,静静地陈列在这里。三件元青花依然光彩夺目,而那只船工用的小酒壶和两只色子依然朴实无华。它们原来分属不同的主人,有着不同的身世和价值,然而它们在一同经历了六百多年的埋藏之后,现在却有了一个共同的舞台,它们开始一起同台演出,它们互为参照,谁也离不了谁,共同演绎着既往的生活。岁月真是一个很好的平衡器。
  古沉船已经修复完毕,现在还在保养阶段,不能对外开放。古沉船的陈列处就在古赵王河的上面,离今天的赵王河有两公里左右。我从玻璃窗外看到了它修复后的整体轮廓,它仍然气势宏大,张扬着要乘风破浪、扬帆远行的渴望。然而,六百多年前地下的古赵王河已经不能接纳它了。今天的赵王河即便是能够接纳它、承载它,却不能使它扬帆远行。现在北方的河流到处是淤塞的浊流,几乎都不能流淌了,而不能流淌的河流是没有灵性的河流,没有灵性的河流已经算不上真正的河流了。
  我渴望着有一天,一抬头就能够看到大河之上那如诗如画的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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