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大伟
男人一大早就起了,携了把屠刀在磨石上简单蹭了蹭,立在门口,刀口在淋过水后,经阳光一淬,寒光微露。
猪是昨天捕获的,野猪。
镇子邻着屏山,屏山不大却丛林密布,远远望去犹如一块巨大的翡翠一头扎在土地上。山里人烟稀少,由此,成为野生动物的乐园。镇上的人迷信屏山中有山神庇佑,便很少进山。野猪是这些动物里较为嚣张且体型较大的一类。据说这种动物很有灵性,性情凶猛,狼和老虎等野兽也不敢独自轻易靠近。
野猪经常下山来镇子里寻点乐子,它们横冲直撞,俨然一具重型坦克,所到处一片狼藉。小镇的村民为此十分头疼,也不甘受欺,便雇了几名猎手,与私自下界的野猪们抗衡。那些有点想法的野猪似乎摸透镇子的路径和猎人们的手段,倒也乐于和人类拉锯周旋,时不时玩场“人猪大战”,之间互有胜负。昨天的这头野猪是这个月第二位光临镇子的不速之客。当猎人们费尽心思将它击毙前,它让在场的旁观者记住了它。它所到之处撞坏三排栅栏;顶飞了一名正看热闹并蓄意拍照的外国游客;利用声东击西的战术,伺机撕碎了一条黄狗;庖丁解牛般冲乱猎手们的布阵;并得意洋洋地戏弄了一名尾随其后的年轻猎手。但是,它也有轻敌的时候,当它奔向守在石灶前,吓得战战兢兢,瑟瑟瘫软在地的第二条黄狗时,一颗子弹让它永远保持了奔跑的姿势。
狗吓得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男人在奄奄一息的野猪脖子上抹下一刀,它才不甘心地让狭长的脸瘪了下去,溜圆的眼睛狰狞地瞪着对面的石灶,身体也一点点地僵硬。
“这狗算废了!”人们惋惜道。
野猪是由三个猎人合力拖走的,在拖的过程中,它的一根獠牙永远扎在了大地的胎盘上。
人群堆在院子里,望着木桶里的庞然大物。
“好家伙,这玩意有两米长!”宽大的木桶倒显得袖珍了,它的身体蜷缩在木桶里,已经变形,狰狞的脑袋松松地挂在桶缘,像刚开盖儿的一罐猪肉罐头。
“听说这畜牲撕裂了一条狗哩!”
人群里有人调侃着。
“瞧见没,那畜生的那话儿也老长,比俺们家男人都强……”一个女人窸窸窣窣。
人群中又酝酿着一场暴笑。
一个男孩抽了抽鼻头,努努嘴,扭头注视着父亲一点一点向灰磨石泼水。
当男孩年满六岁时,到了上学的年龄,男人告诉男孩是个大人了,要有男子汉气魄。男人给男孩做了一个弹弓,简朴却很实用。男孩仰脸瞄着盘踞在枝丫的草窠就是一下,俯身对着溪水里的青蛙又是一下,男人骂他跟其经常玩耍的隔壁茶坊的伙计一样不长出息。男孩有一次气鼓鼓地瞄着男人的背影,掷出一发空弹。
男人的动作很麻利,刀子熟稔地游走在猪身表面,像一架除草机,刚才还鬃毛累累的黑猪很快就锄得白白净净。人们交口称赞其手艺精湛,完后,又专注于那白白净净的猪肉了。倏忽,男人作出一个令人惊讶的举动,他将刀丢到了人群前,刀子撞击着潮湿的地面,像燧石一样尖叫着,声音轻薄而狰狞。人群里沉默了一会,男孩才慢吞吞地走出来,捡起刀子,手上还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茶香。茶香使孩子手中的刀子泄了气。那拈刀的动作也仿佛是拈作一株茶花的样子。在褪好毛的野猪面前,男孩的刀终究也没砍下去,他的表情告诉男人,他不是个男子汉。
男人快意地夺过刀来,手起刀落,猪头就与身体分了家,开膛破肚也是自如利落。野猪在男人手里仿佛是件艺术品,而男人则在行为艺术。猪血流了一地,有三三两两的家狗循味凑上去舔起来,男子割下野猪的尿泡丢到附近的丛林,被机敏的野狗哄闹着叼走。人群中也勾引出一阵哄闹。
男孩一声不吭地蹲在地上,朝男人瞄一眼,倏地抖了下,男人的表情是这样地享受狰狞,那狰狞仿佛是与生俱来的胎记。是的,一直以来只有这样的胎记才会让他在涌动的人群里一眼认出父亲。
分肉了,人群乌压压倾覆过来,淹没了男人。
一位艺术家站在远处,手中拿着早上托男人预留下的,野猪口里另一颗锋利的獠牙。
男孩偷偷放生了石灶里牙牙学语的野猪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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