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歲,我到离家十几里的小镇念高中,住校。但是,那里的饮食和家里的并无差异。
饮食上的差异,会补充和扩大人的视野。所以,在小镇读高中的过程中,我的人生与外界几无联系。我仍是被单调的食物捆绑在家乡的一颗独孤种子。
十八岁,我到离家一百公里的小城读大学。大雪中,我在街头吃了一碗豪放的羊肉汤,遇到一种叫锅盔的饼子,像是读了一部方言写成的小说。
二十六岁,我在深圳工作了半年。那是一座移民城市,人与人之间皆是陌生的,所以,人与人均相互尊重。我第一次体会到,当我们生活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时,那种只守规则,不看人情的美妙。所以,在深圳居住的时间里,我每吃一种食物,都觉得是对人生见识的延伸。不是食物美好,而是生产食物的地方让我觉得舒适。
到了三十岁,我第一次到海南岛工作。那是一个与我的人生磁场完全不相谐的岛屿。在那儿,我第一次吃到腌面。酸菜、肉丝、浇汁,拌匀后的腌面就像我突然抵达一个陌生地方的人生境遇。
年龄并不和见识成正比。即使走过的地方很多,也并不代表我们就接受了那里的文化。见闻增长是一个来源非常复杂的话题,然而,这些年,我的确是被一种又一种面食扩充了认知,我被这些面食喂养的同时,也接受了这些面食背后的温度和湿度、文化及肌理。
食物是流动的。新疆的馕,到了内地,渐渐变成锅盔和烧饼。而北方的面条,在南方渐渐成为龙须面和伊面。
北方人喜欢吃硬硬的面,这和食物品种的匮乏有关。北方四季分明,在相当长的“前现代”岁月,冬天的时候,人们只有大白菜可以食用。所以,一碗面往往意味着一个北方人的全部食谱。那么,面做得硬一些,让吃面的人嚼起来有滋味、有回味,拉长了一个人吃面的时间,让人的精神在吃面的时候,得到充实和延伸。
而到了南方,即使是冬天,也是百花盛开、青菜充足。所以,南方人的面,大多数是作为夜宵吃的。一碗面之前必须要点多种小菜,吃到半饱了,面是最后的补白。所有这些都是食物丰富的象征。
时间和食物的关系充满了变化。多年前,我们无法接受的一碗面,或许只是因为换了一个人陪我们吃,便让我们忘记了之前对这碗面的介意和差评。又或者是,时间终会让我们的胃口打开,接受更多的人生滋味。之前我们可能嗜辣,现在呢,我们学会了约束自己。以前我们可能喜欢吃大碗的面、大块的肉,现在呢,我们开始克制,学习养生,主动将大碗换成了小碗。
所有这些变化,既和食物本身有关,也和我们自己的内心有关。我们终于变成了和食物相互呼应的那个人。是食物塑造了我们,同时,也是我们接纳了更多的食物。
(秋桑摘自《山西文学》2020年第7期,本刊节选,赵希岗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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