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以为:只怕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血肉模糊;我以为:车不复是完整的车,已经破裂成敲碎的蛋壳;我以为:满车的货物撒满田野,如时光泼撒在万物上。现在想起那一幕,依然心惊肉跳。
2016年12月20日,临近中午。我们去高桥送伊利牛奶。
在一个叫月塘村的村部旁边,是一段泥泞的下坡路,金狮公路建设中,将公路分隔成两块:左边的是新打的水稳层,高出右边的路面1尺余。前夜的雨水淋在路面,湿漉漉,被天晴时的尘灰搅拌,像一张瘦脸偏要抹层厚粉,车轮辗过时像手撕一匹黄布"嗞!嗞!"作响,或者是一串哑炮只闻导火索在燃烧。
迎面开来一辆满载混凝土的大货车,我自然地向路边靠,以便腾出两车相过的空间。我的路边是一个十余米的高坎,坎下混乱地堆满尖或圆的青石头,我不敢太靠边,在留足那车相过的地方后,我就向里边打方向盘。我连打了两次,那方向盘仿佛被铁水浇铸,打不到我想要的位置,反儿一个劲地顺着先前轮迹向路边坎下滑去。陡然,我明白:前轮打滑了。我保持着向里打方向的姿势,一边猛地踩住刹车,力求一瞬间制住,以免前滑。从我坐的驾驶台看,我的车已经下坎了。那一刻,我异常清晰,我甚至做好车身向坎倒下去时自己该保持的姿势,我已方法用尽又无能为力只好听天由命了。而我的伙伴应该也觉察到异样的危险,一声惊叹后拼命抓牢车身的扶手。我尽力,也是出乎本能地一把抓起手刹。我甚至睁开眼看自己如何翻身而下的,我甚至想起儿女们悲伤的哭泣。生死在一瞬间就发生了,没有丝毫预兆,也容不了自己过多的思考。就像一根甘蔗在你我手间折断,就像黄昏被夜张口吞噬,我们的生命只是流星划过天空,一刹那间就归属于虚无化为尘埃,应该是轻烟。尘埃还是有迹可寻的。
车轮无可制约地下滑,时间仿佛要停止在11点20分的样子。我的人生之路似乎走到了断崖的尽头,那些陪伴我身边左右的文字,再难跳跃腾挪挥洒生活气息,他们也将窒息,或者再生为别人的乖兔子活蹦乱跳喧闹凡尘。我想到项羽东江自刎,想到曹操火烧连营。我只能合上双眼,静等恶劣的结果,听任一朵花被撕裂成残片。告别我爱的和爱我的人,告别我爱的光鲜亮丽的世界。一个人一旦将生死置之度外时,心胸一片明净。
当我感到许久都没有倒下去,没有发出意料中的轰隆一声巨响时,我睁开眼,我依然是原来样子的我,车依然是完好的车。好像一场梦,终于觉醒。我首先要伙伴看能否下车出去,咛嘱她拿起石头塞在车轮下防止滑动。我才慢慢地轻轻地打开车门,我生怕自己些微的用力就会造成车毁人亡的恶果。
当我从车上走下来时,阳光正从云缝里探出半张红脸,像喝醉酒的样子;一阵又一阵北风吹来,抱着我没头没脸地亲吻,将路边黄金的野菊羞得一个劲地左右躲避,在风中朝我示意一一"羞!羞!"。啊!我舒一口长气,感到生命竞如此生动丶有趣,世界如此美好。让我倍感生命的宝贵。
我再仔细一看我的车子,右前轮已经滑下路面向外倾斜,左前轮还保持着向里迈进的姿态;右后轮还有半尺就是滑下路面。车后有近五米车轮滑行的痕迹,看不到车轮齿印。好险!
我们忙联系熟人中,有谁也来高桥送货的。最后联系到一起共事过的华巧云正来高桥,忙要她帮忙带些铁丝来,以准拉车用。
就在这时,一位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司机路过,他不高不矮的身材挺结实,年轻的脸因生活的奔波已被晒得黑,多像一枚去皮的核桃。年轻人跳下车关切地问:"伤了人么?"
我答:"万幸,人丶车都完好无损"。
"好险,吉人自有天相。我有钢绳,我帮你将车拖上来吧"。年轻人二话没说,麻利地掏出钢绳绑好,又速迅爬回驾驶室,打起马达加大油门,车子一阵轰鸣。我们按照约定:同时按喇叭,一起用力,将车拉上来了。
等我从自己的车里下来时,年轻人已经收拾起钢绳要走了,我问他的姓名,我只听到他说:我要赶紧去装货了,都是开车的人⋯⋯
我目送他远去,远去,消失在一片灿烂的阳光里。我只能用"年轻人"称呼他。
在我卑微的生命里,永远铭记那一刻的惊险,永远铭记消失在阳光里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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