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相信,人与人之间能够真诚的交往,即使只是短暂的相聚,也可以拥有一段美好的回忆,就算世界变化快,也会有一份真情在。就像我现在,刚刚没有了工作,郁闷之极,忽然就有热心人帮了我的大忙。
开电梯的阿姨打听到一个房客要寻促销员,便提起我。人家答应带我去面试。同去的还有两个年轻的女孩。
接待我们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穿一身和年龄并不相称的深色套装,让我们叫她小郭。弯眉细眼,头发短而发亮,还故意抿到耳后。她对我们简单培训,介绍公司的基本情况。正讲得起劲儿的时候,推门进来一位男士,戴眼镜,径直走进里间办公室。我们转回头,正待继续听讲,小郭却站起身,“刷刷”收好摊在桌子上的资料。进到里间的男人刚好探出头来,问小郭讲完没有,现在得和他出去一趟。小郭麻利地回答:讲完了。向我们介绍说这是赵总,请他给大家讲话。赵总30出头,说话尾音上扬,我随着他说话的节奏,想起“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心里就想笑,也没听清他具体讲了什么,就被小郭礼貌地关照,送出门来。往外走的时候,开门进来一位个子高高瘦瘦的男士,卷发,大脑门,大眼睛,很面熟,就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
隔了三天,小郭和王主管,就是那位细高挑大眼睛男士,带我们去药店上班。出发之前被赵总训,好像是什么事耽误了。她领我们到车站等车,掏出手机,旁若无人地像个男人一样骂起人来。说她应聘的是业务主管,实际却做着内勤和助理的工作,什么乱七八糟打杂的事都让她打理,办营业执照也找她,算什么嘛?说领导把她分成几瓣,一个人干三个人的工作。每天七点才能下班,到家都要十点了,回到家还要工作,简直累死人!而且想起一件事就马上要她做完,还要当着别人的面训她,实在跟不上他的节奏。她不开心了。
她打完电话,回头看站牌子,望望汽车开来的方向,反过来安慰大家不要着急。介绍她自己是武汉人,到北京三年多,对北京的地形非常熟悉,也熟悉这里的公交车半小时才会过来一趟。这几天她每天都等这趟车,已经摸到规律。
问她住在哪里?她也大大方方地告诉我们。原来这女孩和几个同伴在北五环以外合租了房子。早晨出发到四道口上班,不堵车也要一个多小时。她说房间里没有暖气。老家的房子也没有暖气。正当我们同情地叹气时,她却幽幽吐一口烟圈儿说道:“但是有空调”。说完调皮地笑,一下子就暴露了她的年龄,显出小女孩的本色。
送完别的女孩,她把我领到一个小饭馆。我去的地方离公司远,但是离家比较近,她说吃完饭再过去。见我没有什么经验,便对我轻声说,假如想长期干下去的话,比如这个月一件也没卖出去,可以先自己买一个,算是你的业绩。这个技巧应该是不外传的吧?所以我领会到她的好意。
药店的经理甚至没有看我的身份证,就把我安排在楼梯左边拐角的一个位置,只要有顾客进来我立刻就能看到,我和主管都很高兴。后来才知道,这个位置其实相当隐蔽。药店的四周分布着一圈药品柜台,中草药在最里面,正中间是两个半圆形柜台,像个环岛。工作人员站在柜台里面,中间是高高的展示货架,形成大圆中套小圆小圆中有循环的格局。
柜台里站着三四名促销员,和一两名药店的正式职工。药品和保健品专柜各有分工,保健品被宣传得既防病又健身,电视广告常常跳出某个大明星做代言人,观众和粉丝们痴迷之时,认为明星们手里托举的药品可以摆脱疾病,于是疯狂追捧,似乎名人就是名医。一时间药ㄏ以及推销商雇佣的推销员粉墨登场,药店里顾客盈门。我当时的身份就是这种稍显尴尬的促销员。
穿上一件白大褂,戴上两只白手套,桌子上煞有介事的摆放几只药品的空盒子,一叠写满产品介绍的广告印刷彩页——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那白大褂真的有某种魔力,穿戴整齐之后,心虚的感觉随之消失,我自己也相信手边的东西是济世救人的佳品。之前经过簡单培训,只要照着产品说明书上的介绍加以宣传就可以。这更像是个买卖而不必有仁者之心。
我坐着,看其它促销员招呼经过的客人,像个小商贩似的推销所代理的药品或者保健品,斩钉截铁地告诉患者,这个绝对管用!忽然觉得耳朵发烫。一位老者转过屏风向我走来,看到桌子上摆的药盒子,停下说:骨X钙。这老年人的骨头是成问题……我张了张口,竟发现自己失语了,没有回答一个字。直到老者放下传单在药店里转了一圈,走出门去,我的眼睛随着他转,也没能说出话来。
第五天,我卖出平生第一件商品。那名购买者到前台取药的时候,转回头看到了我桌子上的宣传单,就走过来静静地看,几天时间我已经克服了羞愧和胆怯的心理,轻轻地介绍起我的东西,必竟,有说明书可以参照,我赶快把知道的有关缺钙的害处一股脑倒给他。正当我喋喋不休的时候,那人忽然开口:“买一盒吧”,我喜出望外。我还在心里暗自得意的时候,那位老先生却去而复返,冲进门来拿起宣传单边找边问:这是哪个地方生产的?哦,新疆。我的心提着,生怕他反悔,又开始失语了。老先生自己看到了厂家的地址,放下传单出去了。这回是真的走了。我拍拍心口回过神来。
我一直记得那名购买者姓隗,这个姓氏让我很是感慨。
出口的左侧有量血压和某保健品的促销员,显然都是熟练工。她们主动来和我搭话,却暗暗注意我的销售情况,找机会销售自己的产品。那名促销员时时刻刻盯着我,有人近前她也凑过来搭话。给我示范如何忽悠那名不肯掏钱的老太太。我听到她吓唬人家,不吃会怎样,吃她的东西又会怎样,换换吧,您吃的那个有副作用,我的这个没有。这么大岁数不吃干什么,身体要紧,别有用心却披着真诚善良的外衣。我佩服之余却心生寒意……
去柜台要求里面的职员帮忙开票,发现我促销的保健药品,在货架上展示,不知何时被从低处摆到了高处,又被价签挡住了。当时的感觉是被“束之高阁”。
第二个星期,王主管和赵总一起来店里,小郭没有来。王主管说她调走了。这件事在我的心里打了问号。挺好的一个小姑娘,历练得完全没了女孩样,许是王主管不方便开口说出真相吧?他大大的眼睛总是透出一股似笑非笑的狡黠,让人捉摸不透。
赵总进去和店长说话,王主管留在外面,劝我没人的时候就去吃饭,不用着急:咱是直销,卖出卖不出货和咱没关系。等店里进了货赶快通知他,好把周转的货拿走——原来是这样赚钱的。我似懂非懂。回家琢磨过味来,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促销”。
第三个星期。周二邻近下班的时间,和我同去的小董一瘸一拐地转过屏风,走进药店。她说她上班的药店是超市样的货架,她不能坐着,只能来回溜达,卖东西很费劲,还得提防顺手牵羊的人。周三我休息,便去她那里找她,谁知道她不在,店里的人说她已经调走了。我满心狐疑地走出来。从前门坐车去了西单,西单的药店里没有我们促销的药品,当然更没有另一个女孩子。我打电话给小董,她不接,打电话给王主管,王主管说公司换了新经理,他调走了。具体情况他不知道,让我问新经理,笑着说公司经常没人。他的笑声告诉我他是在骗我。我急忙打电话问赵总,赵总开车正在回伊犁的路上,他才知道我还在上班,要我马上撤出,其他的事找新经理。
我有些愕然,有些愤怒。天天打电话到公司,打听公司什么时候办公,说是公司,仔细回想起来,其实就是一幢办公楼里面租用的一间办公室,这个楼里有很多的公司,都是挂牌子办事。总公司在遥远的新疆,赵总回了总公司,公司就近聘用了其他人。赵总算是折戟沉沙,也许打开北京市场真的不容易。接电话的竟然是小董——幸亏是小董,她住在亲戚家,就在我家楼上。她说新经理经常划账到自己名下,却让她做经手人。她做了小郭不愿干的工作,有些后怕,便辞工不干,要回老家唐山。
我不能适应这种奇怪的感觉, 但又不想告诉电梯阿姨,所以坐电梯时就有些不自然。电梯阿姨却主动问起我,拉着我的衣襟告诉我说,那位帮我们找工作的房客,几天前就搬走了,临走时还送给对门老太太一大堆白菜。房客是个山东女子,三十出头的样子,略瘦, 穿一件咖色棉服,当时我们一起坐公交车,她坐在我的前排,我看到她的盘发上绑着一个深绿色的发带,犹如夏天的树叶,觉得那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头饰。有些人仿佛专为完成某个使命而出现,她好像专为我们出现一样,也专为我们消失,好像冥冥中有谁掌控了这一切。
在退出药店之后很久,我竟然收到隗先生的电话,说他吃了一盒骨x钙之后腰竟然不疼了,要求我再给他寄两盒去。我为此专门去药店,药店里还有第二批进的货搁在货架上,因为没有了促销员,更加无人问津。我买了两盒,坐公交给我的第一位顾客送过去。
坐车回家的路上,我有些茫然。望着车窗上自己和别人的影子,忽明忽暗,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我不明白我在坚持什么。他们一个个消失,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无影无踪,我会记得这段经历,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和我一样想起。即使没有人在意,即使没有可以信赖的人,至少,我还相信我自己,相信我坐对了方向,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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