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走进禾木,是一个秋天。我没有像第一次那样蜻蜓点水般匆匆而去,而是住了两个晚上。
到达时已是午后,我找到早已订好的小木屋宾馆,放下行李就走了出来,我要去山顶看禾木日落。禾木坐落在阿尔泰山一个山间断陷盆地中,是祖国西部最北边的一个小乡村。守护它的友谊峰冰川终年白雪皑皑。脚下的草地依旧绿油油。土鸡和猎狗在房屋周围闲逛,牛在晒着太阳,那些披着乱蓬蓬马鬃的马儿甩着尾巴在河边饮水。
山上的林木呈现金黄和古铜色的色调,阳光下闪亮亮的令人愉快。大朵大朵的云在山顶一会聚拢一会散去,让山岭一段在明媚的阳光下,一段又隐藏在阴影里。
走进林子,第一感觉是寂静,是城市里无法想象的那种静。脚下是厚厚的落叶,旧叶上面落新叶,绵软的就如同走在地毯上,没有声音。石头上长满墨绿色的地衣,枯树上是灰白色的苔藓。每一种树木都有自己独特的色彩,桦树枝叶紫红树干洁白;欧洲山杨树干青灰而枝叶足以和香山红叶相媲美;西伯利亚落叶松粗壮的褐色树干下是一圈稻草色的黄针;云杉和冷杉一身青绿,让人看不到顶端。
一切都醒着,然而一切都沉默不语。
身边的桦树越来越多了,洁白的树干有着丝绸般的质感,上面错落着一只只黑色的眼睛,让人忍不住就要去摸。桦树可以一个根部长出两棵树,像双胞胎并排站立,身躯同样粗细,我还看到有三棵并排长在一起的,有四棵围圈面对面的,主要是都是一样的粗细,好像同一时间出生的。让人心生敬畏。
树下的杂草灌上也是层层落叶,掩盖着一条小溪流,只闻其声,不见其影。一种被叫做“阿羌尔斯”的野果子不断从灌木中探出来,鲜红鲜红的果子有花生米大小,酸酸甜甜的,中间有小小的米黄色果核。小红果10个、20个甚至30个结成一嘟噜一嘟噜的,缀在没有一片叶子的枝条上,枝条细长如柳,被累累果实压成弧形。
溪流终于从一根枯木下亮闪闪地登场了,清澈见底,清冷沁骨。倒影着白桦树,荡漾着黄色、红色的落叶。有鸟儿的鸣啭声了,时远时近不见踪影。
一只灰色的松鼠从眼前一闪就窜上了树,有一本书长短,身体瘦瘦的,尾巴像大号毛笔一般。一点也不像那些动画里的松鼠,我心里在想,今后该怎么跟那些孩子们说呢?
很多松树根部都有巨大的蚁穴高高隆起,由松针和一些枯枝败叶堆积而成,密密麻麻的蚂蚁在上上下下地忙碌着。蚂蚁体表黑色发亮,体型硕大,尾部圆鼓鼓的,行动快速敏捷。据说,用这种蚂蚁泡酒可以驱寒祛湿。我不敢走近,远远的观看了一会。
要走过一片低洼沼泽地就可到达山脚下。沼泽里溪流纵横,石头上是滑溜溜的青苔,地上是积了很厚很厚的一块块草垫,湿漉漉的,我们小心翼翼地在草垫上寻找落脚点,时左时右呈之字形跳跃着走出沼泽地。
沿着一条较为平坦的山脊,我们抵达了山顶,夕阳下俯瞰禾木,像一幅图画。无论是雪峰、森林、河流、草地和尖顶小木屋;还是随处可见的一匹马,一条绿草地上蜿蜒而去的深褐色小路,白桦树旁的木栅栏,一头慢慢悠悠晃出圏的牛,围着一群羊左冲右撞前后吠叫的牧羊犬,以及在河边汲水的小姑娘,秋露后仍然贴着地皮开放的蒲公英,都是可以入画的。
夕阳似乎稍作停留就掉到大山里去了。黄昏中,牧归的羊群和牛群从不同的方向奔向家园,飞扬的尘土,热气蒸腾的牛粪在阳光的照射下形成一股桔红色的暖流,弥漫在空中。
河上有一座原始而古朴的桥是进村的必经之路。始建于1930年,是俄罗斯人用原木和铆钉建造的,很结实。和我攀谈的老人说,桥上本来没有门,1972年和前苏联关系紧张,就在东西两端都建了门拱和双开木板门,桥上装门是战备需要。有了门后每天晚上还有两个人在桥上站岗。门还上了锁,岗哨设了一年后就撤了。我站在桥上,桥面依旧是宽宽窄窄的原木相拼,高低不平,间隙不等,中间部分用板材加固了两条约50公分宽的马道。马儿拖着黄昏走过,蹄声清脆,我却心生惆怅。
图瓦人的木屋很神奇。一根根红松木两端挖槽后相互嵌扣,一根根向上垒建,木头缝隙的连接处就用少许黄泥拌上努克填满,努克这种草吸水后就膨胀,让木墙壁变得密不透风,这样就能遮挡漫长冬季的风寒了。 顶部呈人字形斜坡顶,可防雨雪堆积在屋顶,又参加了一个三角形的储藏室,牛羊肉、奶疙瘩和一些闲杂物品放在其中。家门一律朝东开,门从不上锁,只是轻轻的合拢。
我站的在这间木屋已经有百年历史了。木屋是爷爷盖的,如今他们四代同堂,父亲已八十岁了,他们五个兄弟姐妹都是在这间屋子出生的。屋子很干净整洁。除电话外没有现代化的家电。正面挂有成吉思汗的画像,墙壁上挂有壁毯和兽皮,炕头边摆放着打猎用的弓箭,滑雪用的雪橇、皮帽、皮靴等,地板上立着数个大小不一的木桶,那是用来盛水和做酸奶用的。木屋的缝隙里长满了苔藓,屋顶野草茂密。
来禾木是一定要看日出的。凌晨四点,天还在黑暗中,我就走出木屋,细雨靡靡,雾气濛濛,头灯的光晕里满是氤氲的幽蓝。地上一层冰霜,闪现星点状的晶体,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青草和混杂热气蒸腾的牛、马粪的味道,鞋底满是黄色的泥巴。不时会有踩到小石头上的趔趄。有牧民来问要不要租马上山,我摆手,我要自己爬上去。
晨曦微微地下移了一线,隐约能看见四周的山峰。 山顶上雾更浓,雾和云层混合在一起,缭绕在山腰。几百个人站在山顶,摄影家们架起长枪短炮占据有利地形。看风景的人站成堆聚成团,高谈嬉笑,人声鼎沸。可当你稍微离开他们一些距离,就会又转入寂静之中。 沿山边向前走,浓雾中感觉不到风,但有音乐般轻轻的呢喃穿过桦林,清晰可辨,十分悦耳。树下是茂密的灌木,覆盖着各色的落叶和苔藓。晨霜在枯枝上闪烁。
雾像一张巨大的纱幔,笼罩在禾木美丽的脸颊上,山朦胧,水朦胧,天朦胧,地朦胧。然而,那翱翔的鹰,褐黄色的木屋,骑马飞奔的牧人,草场上走来的狗,悠闲吃草堆的牛,以及山顶的摄影人和游人,都成了这朦胧诗里一个个美丽的韵脚。
终于,一抹玫瑰色的霞光在云雾中透出,人群欢腾了,禾木没有辜负这场等待。一抹一抹的霞光由浅红到紫红,由紫红到橘红,由橘红到嫣红,嫣红到暗红,暗红到金红。山水禾木都陶醉在霞光里,我也融进了梭罗的阳光禅意中:“太阳的光辉会照耀得更加妍丽,会照进我们的心扉灵府之中,会使我们的生涯汛满更大彻悟的奇妙光照……。”
离开的我忍不住频频向身后望去,河水碧绿,天空碧蓝,白云飘动,而在这幅美景的四周,松林桦树恰好是一个精美的相框。
盘山路一圈圈错落地向下排列,盘旋着的山路犹如弹簧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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