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子
芭蕉雨声
夏季与人聊天不愁没有话题,谈蚊子,最少三个月不过时,且常说常新。小小蚊子能成为人类的谈资,也算修炼有成,魔道不浅。
蚊子身量苗条,手脚细长,还有翅膀,会飞,听起来像个天使,可天使人人爱,蚊子人人恨。原因很简单,天使不叫唤,也不咬人。
蚊子咬人,连嘴巴都不用张一张,它用吸管吸。蚊子这一消费方式不知为何尚未列入《时尚周刊》。明明是吸,人们却说是咬,不知情的还以为蚊子有着血盆大口。
蚊子的可恶不仅在于它咬人,吸人血,而是它饕餮之时还念念有词大唱欢歌。它哼哼,它嗡嗡,它自吹自擂在你耳旁绕,一圈不够绕两圈,绕到你心烦意乱翻身而起左右拍击,它却翩然而退,小翅膀忽忽闪闪。它的眼睛定是弯月形的,笑意吟吟。可恼,可恨。于是一场战争就此拉开。
人类与蚊子的战争,最早发生在哪一年,翻遍史书无记载。从我记事起,多发于夏季。没有烟尘,没有炮火,有的是怒目圆睁与上下周旋。人怒,蚊旋,煞是好看。一个双臂环成拥抱状,伺机合掌,一个唧唧哝哝左躲右闪,二者的体态却相差悬殊,一方是庞大的妖怪,汁水饱满;一方是惯使暗器的小人,防不胜防。人类与蚊子之间的战争计谋,少说也有六六三十六招。出奇制胜——眼疾手快,瞅准机会一巴掌打过去,血迹斑驳,蚊子死了;兵不血刃——趁人梦酣,飞针一攮,血汁顺针管流进肚皮,拔针头,不摁棉球,滴血不沾,只稳稳撂几个鼓圆的“红包”送人。至于笑里藏刀、声东击西、趁火打劫,就不一一列举了。
独个儿无法起战事,蚊子与人各有苦衷,若上法庭,精彩的辩词集结出版,版税定足够他们各自养活三辈子孙。蚊子说它身怀六甲,身不由己;人说,世上多少白胖的畜生你不去咬,偏叮我这薄瘦之躯……蚊子不识字,它凭直觉行事,不管血统的贵贱。蚊子的吸食偏好把人分为两类,味道可口的与难以下咽的,或,怕蚊咬与不怕蚊咬的。
怕蚊子咬的,一个夏天,疮痂满腿,遍体鳞伤。不怕咬的,纵聚蚊如雷,仍兀自泰然。蚊子到底喜欢咬谁,这个问题被不同人研究后答案不一。有说与血型有关,有说跟气味有关。我不怕蚊咬,蚊子磕头碰脸,我起坐如常,寝食安然。我的胞妹却不行,每年夏天她都很受伤,旧伤痕上摞新伤痕,结痂后挠烂,挠烂后结痂,胳膊腿不得安妥,憔悴得很。
前几年住平房那阵,夏日傍晚我在门前胡同里打毛衣,一邻居经过时看我织花,一会儿功夫她被咬了几个疙瘩,痒,挠,“呸呸”吐唾沫抹。她说:“你不觉咬得慌?”我说我跟蚊子商量好了,谁也不咬谁。她疑惑,也恨,说我臭,蚊子不闻。我说蚊子喜欢臭水沟呵,谁臭咬谁。是玩笑,其实蚊子咬谁跟血型没关系,跟血液质地有关。咬人的蚊子是母的,它怀孕了,养育卵仔需要胆固醇和维生素B,那么,富含这两种物质的人,蚊子就喜欢叮。我一上火就往口腔上拱,而口腔溃疡正是B族维生素缺乏者,蚊子对我懒得下嘴。
不单不招蚊子,蚊子到我这儿也没啥好下场。我不用手拍,单手出击,一抓一个准。但我儿子怕,他幼时,我每晚把自己当成饵食来引蚊子上身,我平躺下来不动,对蚊子说“来咬我”。来一个灭一个,一会儿屋内便再听不见蚊子的拿腔小调了。现在儿子住集体宿舍,扯蚊帐,他说某日他看见一个蚊子卡在蚊帐眼儿里死了。我说它气得不想活了。他说,上吊自杀可能不是蚊子的最初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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