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物语_经典散文_.

        菜园

  这完全不是我们想象或者回忆中那种乡村的菜园。乡村的菜园,有着更为粗犷的外表和幽深的内涵,疯长的芦苇、荆棘是它们的栅栏,活跃的蚯蚓、蜥蜴还有各种不知名的生灵是它们的住客。
  而我所要记录的菜园,在城市繁华街道的一个路口,有粗大斑驳的水泥栅栏围着,只有三五步方圆。确切地说,它不能算是菜园,只是高楼底层住户的一个小小庭院。想来庭院的主人一定富有农村生活经验,对撮土培苗,拔草护花之类的事物充满兴趣。所以,她才能将这三五步的范围打理得井井有条,满园春色被梳理得熠熠生辉。
  我在下班的路上偶然经过这个小菜园,透过栏杆的缝隙,我看到一个戴斗笠的女人蹲在一小丛绿色里,中午的阳光将她照得周身光明,像一尊观音像。女人的斗笠戴得很低,半侧着头,虽然看不清她的脸,却能从体态动作上判断出她大概有四十多岁,带着粉红色花格子套袖,手伸在绿色丛中,轻轻地拔取着什么东西。栏杆上垂下几片丝瓜的枯叶,恰好挡住了我的视线。女人的动作非常慢,慢得像这个中午古老而新鲜的时光。我相信,这一刻,女人的心比十八岁时更澄净,少女时代某一种恬静而美好的记忆正在向她招手。她的手臂轻轻移动,有着贴近泥土特有的优雅,无数阳光的颗粒从手臂滚落,纷纷掉进绿色的菜叶丛。
  在那短暂的三五分钟里,我完全充当了一个忘我的窥视者。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吸引了我。在我企图辨认那一丛绿色到底是胡萝卜苗还是香菜的时候,一辆小车从身边呼啸而去。我顺着生活给我规定的道路回家,心里升起一阵恍惚,那戴着斗笠一丝不苟的女人,还有那戴着套袖移动在绿叶中的手,成为这个春天一缕难以抹去的回忆。

  香樟

  香樟对于城市生活的妙处,清晨时体现得最为充分。那个时候,天刚蒙蒙亮,太阳还在弓着腰在远山后攀爬,街道上寂静无人,几处窗户里透出灯光。公园里一片喧闹。喧闹的是刚刚苏醒的各种鸟儿,它们自顾自地调音清唱,合奏成一林子的天籁,吵醒附近住着的居民。一些勤于晨练的人们,衣着轻松,在朦胧中轻盈地跑出小区大门。
  沉淀了一夜的空气,带着春天特有的几丝温暖的寒意,似乎不必经过鼻息,就豁然灌入胸襟。你若闭上眼睛,调动肺部经验,仔细回味一番,就会发现这一腔晨风中布满了整个春天的气息,微微的腥气,是一夜春睡后泥土的呼吸;潮湿而有点清凉的,是某处河面吹来的水气;说不清的陌生而怡人的味道,是远处花木委托晨风邮寄的几缕芬芳;时淡时浓一阵阵袭来像微波荡漾的,就是路边香樟释放的体香。
  香樟栽种在公园里,路边上,年复一年的伸展、壮大,逐至枝繁叶茂,如伞如盖。它们安静,柔和,淡定,四季风度翩翩,毫不引人注目,你甚至很少感觉到它们的变化。偶然一阵春雨袭来,毫无准备的你或许会注意到香樟树下的一小片干燥。
  春天,是樟叶改朝换代的时节。某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透过浓密的树叶,你能看到一缕缕阳光紧贴在在树叶上,泛出一树油亮温和的光泽。原来纯粹的绿色,竟然多了几分斑斓。红的,微红的,黄的,微黄的,绿的,嫩绿的,浅绿的,深绿的,有秋枫的色彩,有春柳的昂扬,似乎还有一点百花的娇艳。更多的绿色吐出来,也就有更多的红色退下去。一阵春寒过后,满地落叶,在繁华的深处给人以某种苍凉的提示。

  金边吊兰

  中午时分,春天的阳光总是绕过对面的楼顶,准时拐进家里的玻璃阳台,来看望我摆满一地的金边吊兰。
  我给每一株吊兰浇水,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拔去根部的枯叶,用剪刀仔细地剪掉叶尖枯萎的部分。我把这些吊兰萎弃的生命折叠起来,团成一团,放进垃圾袋,等某一次下楼的时候将它们送出家门。水缓慢地渗进干枯的沙土,在阳光下发出丝丝的声响。我把这种声响看作是吊兰对我的抗议。它们在阳台上绿了一个冬天,我却对它们视而不见。
  吊兰是我们装修房子时买的,为清除异味,也为装饰。一眨眼间,它们在这个异乡城市已经陪伴我们五年。五年里,我偶尔注意到它们,就给它们修理枝叶、浇水,有时还会洒水,用干净抹布细细地擦拭叶面的灰尘。更多的时候,我会忘记它们的存在。但忘记它们不是我的本意。生活中有很多这样被忘记的事物,它们会在某些时候执拗地显示自身的存在。我记得买这些吊兰的时候只有两盆,每盆10元。住进新房的第二年春天,它们长势疯狂,伸出许多藤蔓,每枝藤蔓上结出一团新叶。
  于是,我们选择一个春天的下午,到街市上买了一些花盆回来,又带着装修时留下的两个小铁铲,到门口公园的池塘边挖了半桶新土,趁着午后的阳光,剪下这些吊兰上的藤蔓,将他们培在新的花盆里。没有想到,春天不经意过去的时候,它们已然长成旺盛的一丛。反复如此,几年下来,它们几乎挤占了将近大半个阳台。我对妻子说,我们再去买点花盆吧。妻子说,不买了,剪下来扔掉吧。我知道自己不是长于侍弄花草的人,于是作罢。但每次给吊兰浇水后,我都能明显看到它们一改颓废之状,精神抖擞地立在阳光、月光或者灯光下,看护着我的生活。

  一只小鸟

  显然是羽翼尚未丰满,连脚步都如此稚嫩。黑色的羽毛带着新生的色泽,颈部却白得分明。我不知道它的性别,叫什么名字。它在离我三五步远的地方叽喳了几声,接着低头在地上啄了一阵,跳跃着离开,走进一片新绿的草丛。草丛不远处的树上,挂满鸟儿的叫声和灿烂的阳光。
  我屏住呼吸,放轻脚步,企图以一个跟踪者的身份,对它实施笨拙的观察。但事与愿违,几名刚刚放学的小学生将它惊起。它扑棱着翅膀飞向一条低矮的枝条,落上枝干的时候,脚步趔趄了一下,似乎没有站稳,但它显然已经具备了一些独立的本领,振动了几下翅膀,平衡住了身体。我走前一步,看到它嫩黄色的嘴角张开,发出稚嫩的一声啼叫,带着幼儿不见了母亲那种惯有的声调和稚嫩的情感。然后,它又从树枝上跳下,一高一低地飞向树丛,消失在一片茂密的林荫之下。
  阳光在静谧的空气中飞舞,我和小鸟就此结束短暂的邂逅。

  草地

  席草而卧。这个词汇传达出来的闲适和安宁,正在普遍走进我们的内心。当然,还有来自春天的诗意和绚烂。
  草地改变颜色,总是从根部开始。厚厚的枯草下,各种生命蓬勃生发。它们如此含蓄,如此内敛,并不急于和阳光接头,也并不急于覆盖那些即将腐朽的枯叶,而是耐心等待一场场春雨的催发,悄无声息而又雄浑壮阔地演绎一场颜色革命。草色遥看近却无。浅草才能没马蹄。它们的这种不急不徐渐进式的作风,往往被诗人捕捉并歌咏。
  我已经丧失了古人的耐心和诗意。我总在期待。期待草地能痛痛快快地铺满,上面洒上一层奢侈的阳光,没有阳光的话,在春天最灿烂的晚上洒上一点月光也好,月光可以明媚,也可以朦胧。最好的情形是,草地旁边能有一条小溪,是那种清澈见底会唱歌的小溪,除此之外,再邀请一些会唱歌好听的鸟和虫子。风也是不能少的,风中的芳香不要太浓,也不要太淡,能让人微醺最好,要像陈年的酒。
  这样一来,我就可以舒适地把整个身体交给草地,就像圣徒把自己交给一座教堂,献上自己最纯真的灵魂和最美妙的遐想。我不会像其他游人一样,以为草地会弄脏自己,在草地之间隔上一卷席子,也不会把草地当作餐桌烧烤出阵阵世俗的香味。我会安之若素地席草而卧,用心去跟随每一朵泰然飘过的白云,去倾听溪水和虫鸟唱出的每一曲新词。或者,随手拔起一两根草茎,衔在口中,细细咀嚼有关生命和季节的味道。又或者,我闭上眼睛做一个梦,梦见绿草在我沉睡的地方茂盛地生长,越长越高,越长越厚,直到把我掩盖,像大海淹没一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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