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用镜片后那一对大大的丹凤眼,扫一下与会者的脸,发现了副行长的空牌子。陈静看着于欣,关切地询问:“张行为啥子没来呢?”
于欣轻声回答:“早晨我还见到他呢!”
陈静点了点头,继续做她的动员报告:“年报我们年年做,只是今年是黄海银行的改革年、上市年,情况特殊一些。希望每个同志都能做到这一点,对待自己的工作,无论大小,不但要有认真负责的精神,而且还要有数字概念。同时,希望大家还是以平常心来对待工作,有压力,还要学会释放压力。在年报的问题上,我们上桥支行要反映真实资产,不做假报表,也绝不记花账,一句话:我们支行绝不能掉链子!”
上桥支行有一间宽敞、豪华、漂亮的房间,这就是上桥支行主管信贷的副行长张秉京的办公室。
此时的张秉京正趴在办公桌上,神情阴郁,聚精会神地盯着计算机的荧光屏。计算机里正传出现在最流行的股民歌曲《一万点》:“我左奔右奔不怕失败,不怕再重来。为什么我每次拉出,就差那么一点点?好运总会来,我相信总有一天,大盘会发生奇迹……”
黄海市中午的日头依然炎热,室外的天气也依然如热浪翻滚,但现在的张秉京,却依然整齐地穿着黄海银行的行服:白衬衫,蓝裤子,皮鞋锃亮,领带系得挺规整。他三十六七岁,带一个黑色宽边的眼镜,镜片后的小眼睛不停地转动着,一副精神矍铄而猴精的样子。他与美女行长陈静是本科同学,只是大学毕业后,他分配到了基层,而陈静则又读了三年的硕士,而后直接进入了总行。虽然是同学,虽然两人同在一个支行工作,虽然从表面上看,一个是支行一把手,一个是支行二把手,但是,明眼人都清楚,他们俩在金融官场上,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是为了高飞在积蓄力量;一个是日薄西山,能混一天算一天。
面对着计算机里的股票K线图,仿佛世界正在沐浴着春天,而惟有他张秉京苦熬着严冬。荧屏上显示的是黄海银行的股票,让人不能理解的是:这只一路上涨的股票,在他这个银行内部人眼里,却不是广大股民眼里下金蛋的鸡,而是一堆弃之而后快的垃圾。他用鼠标点击了“查询”键。
计算机用标准的普通话发音了:“您查询的股票为黄海银行股份。您的持有量为30万股。”他的嘴角上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他当然要笑了,这30万股黄海银行的股票,就是他现在的令人咂舌的身家,就是他作为公职人员,最有成功感觉又最不敢向外人道的花花肠子!
他轻点鼠标,在“卖出栏”上,熟练地填了1万股,没有犹豫地点击了“卖出键”。
计算机又说话了:“股票名称:黄海银行股份。委托方式:卖出。金额:一万股。确认,请点继续键。否则请点返回键。”
他毫不迟疑地点了“继续”键。
00计算机告诉操作者:“委托确立并已成交。”
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每股快三十了!在这样的高价位,黄海银行竟能即时成交?!还忽悠啥一万点呢?我瞧着,在中国股市里,听信报纸消息,不知死的主儿多呀!”
他看了看腕子上戴着的一块很普通挺破旧非常不时尚的手表。这手表与他股市里的巨额财产一比,完全不相配:仿佛一个是丑小鸭——完全是民工的用具;一个是白天鹅——是十足的大款的身价。但这种一面是海水一面是火焰一般的两面性,恰恰正是熟谙金融官场的他,一心追求与修炼的目标,和一心想要达到的效果,虽然他自认为自己目前做得还挺不成形儿,至少还比身边的老同学陈静差得多!
突然,计算机伴随着《一万点》的音乐,又说话了:“开会时间到了,请马上动身!”
他拍一下脑袋,这是计算机的电子秘书提醒他马上参加支行的年报动员会。于是,心事重重的他,赶紧关掉计算机,匆匆向办公室外走去。
刚一出门,办公室的电话铃却突然响了。他又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来,抓起电话,用挺职业、很礼貌的语言说:“你好,喂?请讲话。”这种挺职业、很礼貌的语言,是银行工作的要求,更是农民出身的他,在金融圈里自己刻意追求和要努力保持的境界。
他隐约听到电话里一个女人,急切地说着什么。
“你说啥?10个亿的贷款不能按期归还啦?!”他的语言突然失去了银行高管挺职业、很礼貌的状态,恢复了农民粗鲁的本色,他脸色大变,眼镜仿佛都被皱起的眉头顶高了:“你再给我说一遍。那花10个亿的贷款盖的房子全都被拆除,这个我知道,你就别再啰嗦汇报啦!可……你不是说有个美国基金琢磨给你做风投的吗?咋没能从他们那里扎来钱,堵上这10个亿的大窟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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