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炊烟_经典散文_.

   
      刚刚转学到乌兰哈达镇中心小学三年级读书的我,还没等进校门,就接到了学校上交一筐柴禾的任务,我纳着闷窃笑。
      我和刚认识的小伙伴欣喜地挎着土篮子,上山捡柴禾。
      这是我农村二姑家。
      二姑看我爸爸一个人在林区上班,妈妈身体不好,孩子多,家里生活困难,就把我接她家来上学了。
      我好奇地看着这里的一切,是另一番天地,和林区(内蒙古东部,大兴安岭西南)的家不一样。
      上学上山自己捡柴禾交到学校,对我,是开天辟地的事。
       姑姑家的山就是缓坡,不叫山也不为过。没有树,都是山地。正值秋收后,漫山地垄沟,纵横躺在那里。风漫过,一溜一溜的烟尘。秋后枯黄的草地边还有返青的嫩芽,它是唯一的绿。地里的土没林区家里的黑,黑黄之间的土地一眼望不到边。
      玉米和向日葵划痕斑斑,淡白黄的茬子露出一拃来长,牢牢地抓着土地。
      这就是柴禾了,我诧异。
      看着小伙伴,我学着使劲握住茬子,握好,往上拽,一下两下,手脱落了茬子。抓住,再薅。劲用大了,茬子是薅出来了,一个趔趄又一个趔趄。小汗珠盈盈地浸出脑门儿,太阳光不停地晃着。茬子的根须多,松软的土黏在上面,磕掉茬子土。茬子轻了,放在篮里。十多个茬子,占大半篮子。须子占了一半,蓬松稀疏,脚站到篮子里将须子踩倒踩瓷实。我一连磕十几个茬子就没了兴致,挎着沉甸的土篮子,横踉踉竖跄跄,歪斜身子,篮子沿儿咯得胳膊弯儿肉生疼。
       篮子没满,沿着地边,小伙伴捡起半个干的牛粪放在筐里。我睁大眼睛,牛粪也是柴禾,是我少见多怪。我拿树枝托起干牛粪,牛粪歪斜,树枝向上挺起。身体离得老远,端着牛粪小心平衡,啪,牛粪掉进茬子的须子上,有一淘气的伙伴喊“大饼子到了!”妈呀,怎么牛粪还有这么个文雅的名字。农村的大饼子是玉米饼子,贴在大铁锅沿儿,锅里炖上带油的菜,大饼子刚出锅香死人了。把牛粪说成“大饼子”太冤屈了做饭的人。那以后多少年来一看见大饼子就想起牛粪,想起柴禾。
     姑姑上我家,冬日里太阳挂得高过板夹泥房的屋顶,爸爸拉锯的吱嘎声早飘到屋里。姑姑拿斧头在旁边劈柴,爸爸劝姑姑,说她不会使劈柴的劲。姑姑一斧头下来,斧头被木头垫出蹦了一段距离,劈下的一小薄片木横飞起来,直奔姑姑。姑姑眼皮肿了,紫了,出了口子,渗出了血。姑姑埋怨爸爸说,“就是你说的,要不人家劈柴禾劈得好好的。”爸爸边干活,边笑而不语。
      爸爸是小火车巡道员,每天背铁锤子敲打铁轨上松弛的螺丝。闲余时间和同事上山拉木头,准备过冬。
      离家不远的大山都是原始森林,松树高得看不到头,直插云霄。松枝密不透风,进去不容易出来。爸爸约一帮人,带上油锯,棕绳,推着平车。半天,一平车柴禾推回来了。一棵树截了好几截,一截两米五到三米,直径一米以内不等。我家柴禾拉好了,两米多长圆木的柴禾堆成了小山,这柴禾垛成了我和姐、弟上下翻飞的游乐场。
      爸爸用木杆拧两个马凳把圆木架起来,一把弯把锯吱嘎响起来。推出去抽回来,锯末刷刷落下。直径粗的圆木,锯口在直径线上时,爸爸把弯把锯抽出来,在另一面底部重新起锯,否则,锯就被锯好的两面夹住。我和姐姐帮不上一点忙,爸爸横倒过来头,斜着身子,一锯一锯拉,离直径线差几厘米时,锯抽出来。等这一根圆木都锯好锯口了,爸爸用斧头轻轻一磕,三四个五十多公分木墩落在地下。有站立的,有平躺着的,有互相枕着的。木墩上面的年轮清楚可辨,这树有上百年了。
      木墩经过爸爸的手,劈成大柈儿,中柈儿,小柈儿。整齐方正的摞在木杖子边上,一看这些白质白瓤儿的柴禾,就知道这家是过日子人家。每年需要多少柴禾,爸爸心里最有数。冬天七个月的炉火昼夜不停。隆冬时节,全家人一铺大火炕,睡觉时人人盖两床被,戴着帽子,要不动脑袋瓜。爸爸半夜起来添两次柴禾,大柈儿压住炉火,保持屋子温度。
       二姑父是三队队长,帮他家干活的人多,他们家的搂的草,说成柴禾。冬天没下清雪前,几家驾着几挂大马车,去远处搂草,说是捡柴禾。几天下来,一大车柴禾垛到园子里。柴禾垛一房子高,我爬不上去。柴禾溜溜干,长得好看洋气,像烫着黄卷发,短而精神。可做起饭来,这洋气的“一呼燎”塞进灶膛,一呼燎着完了。
       二姑父有一活计,晒牛粪。将热气腾腾的牛粪挫进裂缝的破锅,拌点儿黑土,搅拌均匀。伸手瓦出,左拍右拍,拍成窝窝头的样子。啪啪,摔在泥墙上,窝窝头儿粉碎成大饼子。我们站在旁侧,离得老远,憋着嘴挥着手。这墙上的金黄圆月,得几个月晒干。原来伙伴口中的“大饼子”不是空穴来风,是这晒好的干牛粪。干牛粪比“一呼燎”扛烧,几个就能烧好一壶水。
      我家在附近原始森林那住了十年,后来搬了家,到了伊镇。柴禾不比以前的圆木劈成的大柈儿了,上山捡透光伐伐下的树枝,拇指粗,有时也能捡到手腕粗的小杆。护林员管得紧,捡树枝也成奢望了。
爸爸办法多,趁天没亮,领着我们姐、弟到河套对岸砍稠李树,山丁树还有榆树。粗实的用锯锯倒,细小的砍下来,趁天黑,溜进镇里。当晚,粗的锯成小块儿劈成小柈儿。小木柈子就毅然活在阳光下了。这些柴禾不比松树的,燃起来不起火苗,冒黑烟。可只能这样了,柴禾解决了,可以猫冬了。
       家里条件稍微好些了,到加工厂、贮木场买加工下来的废料,杨树板皮和桦树板皮,薄薄一层。不太禁烧,可不用爸爸一个人坐在圆木下锯着嘎吱声声了,不用黑天偷窃砍树了。
在农村可以吃上新鲜的菜蔬,刚摘下的果子,新打下的粮食,可农村的“一呼燎”和“大饼子”比不上林区的柴禾,我们全家人有求于姑姑家,得益于姑姑家,可林区的柴禾让我们自豪了大半辈子。
      柴禾的样子变了又变。如今,柴禾淡出了大多数林区人的视线,炊烟也散去。煤电代替了它,楼代替了它。我常常做一垛垛柴禾的梦,爸爸说,这梦是发财梦。我现在梦想成真了,棚户区的阳光照在楼上,比起当年的柴禾在心里的位置温暖明亮。

    注:六七十年代的林区管整柴禾叫拿柴禾,捡柴禾。拿捡,表明没人管,公开、随意、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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