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蝴蝶花
我家的新房发心建造之前,那里还是一片菜园。在菜园边的一个小小角落,是我问父亲讨要种花的一隅,大约只有一张八仙桌那么大。父亲在边上种着四时田园菜蔬和作物,上半年种着黄豆,豇豆,南瓜,丝瓜,黄瓜,番茄,茄子,番薯;下半年种着青菜,白菜,萝卜,再迟些是芥菜,蚕豆等。父亲不让那块地闲着,时时仔细伺弄着。我讨的那一块豆腐干似的角落,起初,他也是不肯给我的。为着在这小小一隅种花,还被父亲数落我多次,说我尽整一些没用的。
我在那里最先种上了蓝蝴蝶花。这蓝蝴蝶花的地下块茎,我是从隔壁村那个废弃的小学校里挖来的。我挖的时候,还怕被人瞧见了会骂我,因此只匆匆忙忙地挖了一点点。没想到就那么一点点,第二年就发出好多的芽,抽了不少叶子。当年就开出了美丽的蓝蝴蝶来。这一朵一朵的蓝蝴蝶,停在顶端上,摇曳生姿。让我见了越加欢喜。
蓝蝴蝶花的长势喜人,几年下来,就变得很大一丛。父亲见它这般疯长,就皱起眉头,说,介野的货式,有何兮用场?他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再种。我知道他怕我再问他讨一块地,这是先给我打着预防针呢!
这一年的冬天,我将蝴蝶兰的宿根挖出来,哇塞!真是好大一丛,像生姜似的一节节延伸,展开,再延伸,再展开,彼此盘根错节,互为呼应。我用桑剪将这一大丛块茎均分为十多份,送了隔壁小女孩两份。她好几次问我讨要过了,总算是让她得偿所愿。她给我一个最最灿烂的笑容后,就屁颠屁颠地往自家院子里跑去了。
我将剩下的块茎在我那八仙桌大小的一隅围成一圈,依次种好。第二年春天,又是抽出好芽好叶来。这一回,越发壮观了。父亲见我种得如此好,似有些妒意一般,不让我继续种着,非让我挖掉一些。我不依,不想有一天,他把我那一圈蓝蝴蝶挖掉了三分之二,背着我送给别人了。我又气又恼,却也没有办法。
后来我们房子造好后,父亲说,那蓝蝴蝶花种在围墙边上不错,让我好种一排。我遂种了一长排。几年后,那些蓝蝴蝶越长越野,大有蔓延之势。终有一天,父亲恼于它的野,将所有蓝蝴蝶全部铲除,一株不留。从此,我也没再种过它。
紫红墨菊
墨菊是我从诸暨的大阿姨夫家里讨来了枝条自己扦插成活的。菊花极好扦插,生根快,喜温暖湿润的肥沃土壤。一开始,我将墨菊扦插在蓝蝴蝶花边上,也是种在那八仙桌大小的角落里。到了秋天,这粗壮的枝条上开出了拳头大小的紫红色墨菊来,引得邻居们来竞相观赏。有一个邻居姐姐,彼时刚大学毕业。她来问我,你这菊花哪里得来?我只说是从阿姨夫家里讨得。她便说她也要问我讨一些去种。我就挖了一些宿根给她。第二年春天,她又来讨,又是挖又是剪的。
及后来,我所剩下的都是些瘦弱的苗了。渐渐地,花却越开越小,不是之前的拳头般大,只有一个个小笼包子般大小。也只比那些野生小黄菊大了一刨花,想想也是可惜。再去那邻居姐姐家院子里瞧,她的墨菊竟开得依旧如拳头一般。翌年我去大阿姨夫家拜年,见他侍弄的墨菊也变得枯瘦如柴,问他原因,他说,这名贵菊花娇气得很,不可随意送人,你送了别人,自己亦要种不好的。想来我种不好,原是我送给邻居姐姐的缘故。
这世上的许多事,原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墨菊似乎在告诉我,有些好的东西,果然不可随意分享。
芭蕉
我堂哥家的老屋前有一大丛芭蕉。我看了那宽大的叶子在夏日里郁郁葱葱,可以遮出好大一片浓荫。我想象着在那片浓荫下放一张竹编躺椅,睡一个午觉一定惬意非常。这样的一幅想象出来的画面,很像是丰子恺先生的一幅画。于是冬天时,我问堂哥讨了一些芭蕉块茎来,种在自家刚建造好的房子右前方角落里。
堂哥慷慨非常,送了我好大一包块茎。这些块茎如芋艿子一般光洁,有鲜红色的芽。种下后的第二年春天,就抽出不少的叶子来。经过一季生长,芭蕉已经长得很高,叶子也舒展美丽。有时下雨天,雨滴落在叶子上,滴滴答答,声音很是好听。唐诗里“雨打芭蕉叶带愁,心同新月向人羞”有些写得太过忧郁,我倒是觉得,光听听这声音便是极好的,不必如王摩诘般想那么多。
芭蕉也是极好养活,几年下来,房子右前方就好大一片。越长越多,越长越高。父亲终于忍不住。他又要出手,还没等我在芭蕉树下放张竹编躺椅午睡一回,芭蕉树们就被父亲砍了。父亲又说,有何兮用场?连镬口都不好烧!我也是无奈无奈,在心里扬扬手,和它说一句——赛扬娜拉!
杜鹃
杜鹃是我从城里带来的。记得那是城区道路改造时。道路两旁的绿化全部被挖掉,需要重新布置过。我适逢路过那里,又要坐车回一趟老家,于是便在那里顺了两株来。这杜鹃虽是低矮,却葳蕤繁茂,枝叉又多。最厉害处是,它花开得又多又大。
彼时我带了杜鹃回家后,也惹得我爷爷常侍弄照料。他也夸这杜鹃好,说这鸡骨头柴(我爷爷将山上的映山红和这杜鹃都叫成这般)比山上的好看很多,花也多。城区里作为低矮绿植时,它们空间受限,往往长不开。没想到我移到乡下新房边种下后,它越长越开,竟横逸斜出好大距离。我爷爷说,需要整个枝,于是拿桑剪给它整枝。他一刀一刀下去,我只觉得心疼不忍。被我爷爷修剪过后,它变得服帖又规矩,以后再长出的枝条,也仿佛变得畏畏惧惧,小心谨慎。不过修剪过后,花还是照常开着,且开得红艳美丽。
杜鹃也因为矮小,不张扬,它一直还留在院子里。年年春天花开不败。
白玉兰
房子还没有建造好的时候,我就想着,在门前空地上种一株白玉兰。那白玉兰的花盏,像极了北京长安街上的华灯,端庄美丽。若是自家门前种上一株白玉兰,再种上金桂花,不正是应了那句“金玉满堂”了么?这样的好意头,是我喜欢的。
所以当我在山上挖笋时,见村里阿达爷爷家的承包竹林里有一株姿态挺拔的白玉兰时,还曾动了问他们买下这株白玉兰的念头。只可惜那株白玉兰太大了,且白玉兰为主根系植物,不方便移栽。于是,我便想着从山上去找寻小的树苗。附近的山上我找了很多回,也没有寻见白玉兰的实生苗。后来我听说国营常绿林场里有,我便托管理林场的云富叔给我捎两株小苗来。
立冬过后的某一天,云富叔从800多米高的林场里,给我带来了两株白玉兰的小苗来,高度大约只有150厘米左右。我把一株种在了之前曾种过芭蕉树的地方。另一株种到自家某处自留地。这白玉兰苗笔直挺拔,第二年春天时就长高了不少,却也依旧挺拔。到了第三年早春,这白玉兰就开出了花盏来。这花盏和公园里的白玉兰仿佛有些区别。这花的花瓣边上,白里透着些许绿色,淡淡的绿,有一种苏杭绿梅的韵致。很是淡雅。
又一年,家里养的一条土狗已经半大,却因为隔壁三叔给它喂了一餐饭,鱼刺卡破了喉咙,奄奄一息四天后,终于死了。我用一只蛇皮袋装着给它埋在了白玉兰树底下。没想到第二年春天,这白玉兰像春笋一样,一下子往上窜出许多来。我父亲嫌它长得太快,又说,这树大得介快,有何兮用场?他又说,白虎手(房子右前方)树不可种得太高,影响风水。我无奈,只要是有碍于风水,我根本劝不得他。他于是拿来砍柴用的钩刀,将其斫倒。又用锯子将其锯成段,码在门口廊檐下,当柴烧。
白玉兰从此又消失了,我有些泄气,种得这么好的树,又被斫倒。有好几天,我还在生父亲的气。
桂树
桂树和玉兰,加起来可称“金玉满堂”。这两样我自然都要栽种。而桂树,我更是栽种得多。新房子刚建造好时,我从不同地方找寻来一些桂花实生苗来种。
记得那一年,我在上海和诸暨两地来往跑车拉货物。有时候会去诸暨的一些袜厂服装厂玩具厂。见到厂区里绿化带中有桂树实生苗,便顺来一些带回家来栽种。一棵一棵,大多半米不到。一年一年下来,被我养到两三米高,碗口粗。中秋节时芳香四溢。小苗时我因种得太挤一些,长大后树冠之间就靠得很近。
因桂树四季常绿,不掉叶子,母亲嫌冬日里遮光太过。说,都没地方晒菜啦!可这些桂树真是不错,树干笔直,大都在一米六左右高度开始分叉,树冠也又圆又密,齐整漂亮。父母也不忍心除去。前些年村里时兴种苗木,好多人家在田里种上了桂树,想着大挣一笔。我二叔就在田里种了不少。可这两年苗木市场不景气,桂树只能贱卖,再加上我们村子交通不便,桂树卖不出去。可我一开始种树时就没有考虑过,种树是为了卖钱,我只为了美化庭院,给生活增添几分诗意的栖居。
可我父亲就在去年冬天,瞒着我,一口气斫光了门前所有桂树,只留下了屋后的几株。可屋后那几株,哪里有屋前的姿态漂亮!栽了十多年的桂树,都已经长成。如今却都斫倒,啊啊!父亲近几年在对待房前屋后的各种植物上,是越来越专横独断,我也亦是无语了。
茶梅
茶梅是我从萧山的小姑妈家门口剪来的一年生枝条扦插成活的。我当时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亦并没有抱多大的期望。因茶梅扦插并不容易发根,而我却让它成功长出根来。记得那时候我家刚建造房子,有一大推黄沙堆在门口。恰逢梅雨季,我将剪来的七八枝枝条插在黄沙中。半月后,有三四枝长出根来。我再将它们种植在泥土地中。只可惜最后仅有一株成活下来。
这茶梅因此显得特别珍贵。我和父亲也是爱护有加。适时修剪,施肥。茶梅树冠被修得浑圆漂亮。开出的玫红色花也是娇艳欲滴,如二八姑娘的脸颊,明媚生姿。我尝细细观看一片花瓣,薄薄的,似有一丝透明,还有隐隐的纹路,似蜻蜓的翅膀一般,却不那么明显。花瓣薄处又如蝉翼,厚处又有一些肉感,饱满而多汁。
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里,王语嫣的母亲擅长栽种茶花。她的曼陀山庄里收集了各种名贵茶花和茶梅,其中有一种叫十八学士的,和我栽种的这株极其相似。因我并不知道我的茶梅具体什么品种,问我小姑妈,她也说不上来。
我栽种的到底是不是,我也没有细细深究过。不过不管它是什么名字,都不影响我们对它的喜爱。
腊梅
起初,我那株腊梅一直种在一个已经破旧的搪瓷脸盆里。是我还在杭州读书时,我从校园里采摘了种子播在盆子里的。播的时候有好几颗种子,可只发出一株小小的实生苗来。我欣喜之余便好生照料着。说是好生照料,其实也就是给它浇浇水,毕竟是栽种在盆子里。
一直在这盆子里种了有四五年,这腊梅也不太长个子,我也就一直当着盆景养着。又过了七八年,还是没有长多少个子,只是稍稍粗了一些。我才想到,是不是得把它移植到地上种着。没想到一种到地上,它便猛长,抽发枝条也更加积极了。
只几年功夫,现在已经有两米多高,还超级耐修剪。开出的是磬口素心腊梅,香气浓郁扑鼻。在冬日里寒冷的空气中,飘过这样一阵香气,特别有味道。
说起来也是难得,我父亲似乎对这株腊梅欢喜异常,给它修剪整枝过好几回。经过整枝修剪过后的腊梅,姿态更加俊逸。我期盼着今年冬天,它可以开出一树的黄色小花来,香气可以弥漫整个村子。
南天竹
在新房的窗下,我种着一大丛南天竹。那是我和小舅一起从舍坞水库边挖来的。这一丛南天竹姿态优美,高一米六左右。春日里新叶绿中带着一圈火红色,生机勃勃;立冬后,一穗穗的红果子挂满枝头。若是在下雪天,白雪映衬下的红果子,更是别有一番韵味。
除了在窗下那一大丛,在围墙里面,也栽种着一丛。这一丛虽没有窗下那么大,却也是一样可爱。这长在四季中的各种植物,惟南天竹给我的印象是日日如新。
春日里南天竹幼嫩的红色叶子,细细的,柔柔的,还没有张开时,如同孩童紧握的拳头。我曾有一次长时间观察,就为了等待观看那“拳头”松开的一瞬。每每看到南天竹抽发新枝新叶,便觉得世间一切事物都是如此,都有盼头。每一日也都如这南天竹一般,都是新的。
兰花
有一次我在山中挖笋,无意中闻到奇香。我循着香气找寻过去,发现一支花葶,上面着花八九朵,紫红色。近闻更是香气扑鼻。我便折着花葶回去。遇邻居奶奶,问是何物。答曰九节兰。从此我知道山野中还有这等好花。后来才知道这便是蕙兰。除了蕙兰,我们山上还有更普遍的春兰。那一年正好是一九九七年,从这一年开始,我便养兰花至今。
一开始,我没有经验,曾养死过不少。慢慢地,我摸索出一些门道,熟悉了它们的习性。比如,它们喜欢早晨温柔的光线,最好是散射光,不喜欢下午的直射光,尤其忌西晒。因此最好将兰花花盆放在东南面早晨照得到阳光的地方。且花盆最好常常转转圈,不可一直放在那里不去挪动。浇水也不可多浇,应掌握“不干不浇,浇则浇透”的原则。另外,兰花又喜欢空气湿度稍大些,又要摆放在通风之处。温度低于5度后要放在室内养护。我一般元旦后到第二年植树节前都放在室内,室内一定要通风保湿。
相比春兰,蕙兰更喜光一些,对光线的需求更大一些。不过也还是喜欢散射光,不喜欢直射。早年时我蛰居老家,一盆盆兰花被我照料得叶片油光发亮。我去县城里工作后,渐渐地,就疏于照顾。我把它们放在东南面的露天平台上,天长日久,兰花从最多时的二三十盆到现在仅剩的五六盆。让人唏嘘。如今我也不再去山上挖来种,把仅剩的几盆好好照顾便是。
夜夜娇,小桃红,鸡冠花
除了栽种上述的花木,另外栽种时间最长久的便是夜夜娇,小桃红,鸡冠花了。这些一年生草本花卉,不需要特意留种。每年春天,它们总会自己长出不少小花苗来。你只需要把适当大小的小花苗再定植下,长夏里便是可以开好久。
夜夜娇每当傍晚时分才开放,白天闭合花苞,故名。小桃红又叫凤仙花,据说门前栽种着可防蛇虫百脚。鸡冠花比夜夜娇,小桃红开得迟一些,也谢得迟些。
零零散散的,我就记下这些了,它们陪伴我的同时,我也陪伴着它们。我与它们相逢一笑,也是一种因缘际会,一种好意。
那些被我父亲斫倒的树,被我养死的兰,或许不是出于我父亲或我的原因,才被斫倒,才被养死的;又或许就是因为我父亲的专横独断,我的过多干涉。我想要给植物的更多更好的伺弄照顾,是不是就是它所喜悦的,我不可知。如果它们能够没有经人之手,在一自然旷野深处,静默自由生长,会不会是一种更加好的生命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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