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有天分_经典散文_.

草木有天分
石广田

      多年不去的院子里长满了草木。马齿苋、灰灰菜、涩剌秧、榆树、楝树、牵牛、藜、蒿……高高低低的,把路都淹没了。微风吹过,草木们活泼泼地起伏摇摆,好像盼着我这个陌生人来回答它们的疑问:你是谁啊?来这里干什么呀?

       谁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占据的院子呢?那年春天我离开的时候,从院门通往堂屋的路干干净净;路西边的小菜园里,两畦韭菜已经露出新绿;其他白地也被母亲翻新耙平,准备种黄瓜、豆角、荆芥、辣椒、茄子……是啊,从那年春天开始,我来这座院落的次数越来越少,待的时间越来越短,除了那五间堂屋,恐怕没有什么草木见过我,记得我。

       这满院的草木却活得恰如其分。

       腊月里我回来贴春联,它们大多都躲到了地下,只留下枯败的枝叶;夏天里我回来看房子是不是漏雨,它们也刚没过脚踝……可是有了雨水,有了温度,它们就恣意生长,连堂屋走廊的柱子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我很少回来,没办法限制它们,我总是觉得,等到了冬天点一把火,下一个春天它们就被我驱逐走了。

       火点着了,枯枝败叶噼里啪啦地响,一会儿功夫就是一地焦黑。我盼着一场大雪覆盖起我的残酷,等雪融化,一切都变得和往常没有分别。雪落下来,融化,再结成冰碴子,我觉得,这样反反复复地折腾,杂草杂木就会绝迹。

       然而,到了新的春天,雨水一落下,草木又从地下探出头来。或许它们的根还在,或许是风从外边又刮来的种子,也或许是哪一只喜鹊故意衔来的果子……反正到了夏天,它们又恢复如初,火烧过的踪迹被深深浅浅的枝叶覆盖起来,没有留下一丝伤痕。这景象,反倒让我不自在:你不居住,还不准草木居住,这是什么道理呢?

       妻子终于说服我,我们在院子里种起了蔬菜。可是这些刻意种下的东西,总是不争气,几天不浇水就打蔫儿,让人有几分灰心。那些自生的草木却活得自由自在:该分枝的分枝,该拖秧的拖秧,该攀爬的攀爬……开花,结果,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在菜地里,它们长得更茂盛,不知不觉间便成了主角,压得蔬菜抬不起头来。

       热心的邻居劝我:“这草啊,得天天薅。你不常在家里住,哪能薅得净!还是打除草剂吧……”

       这是个好法子,可我却犹豫起来。除草剂的威力我见识过:每年院子里种下的豆角、黄瓜,在麦收后叶子都会卷曲起来。那是村庄外好几百米远的耕地里,人们为新种的玉米喷施除草剂,随风刮到村子里造成的。在自家院子里种菜,图的就是“绿色无公害”,为了除草再打除草剂,不是违背了最初的愿望吗?掂量来掂量去,我没有选择邻居的建议。

       其实,人活到了“知天命”的节口,早就不像年轻时那般生硬。在城市里生活,很难见到儿时熟悉的草木,偶然碰见也是似遇故人,总会有一番惊喜和亲切。既然它们这么顽强,薅也薅不净,烧也烧不光,那是它们自己的天分,只要不侵占我的菜地,就让它们随心地生长吧。

       有了草木,院子里就多了色彩。金黄的蒲公英花铺在地上,紫色的牵牛花爬上小树和墙头,粉红的野地黄花、玉白的曼陀罗花垂下一簇簇小喇叭……学会了与草木和谐相处,它们各自的美好才又重新走进我的世界——儿时的我,就是这样喜欢着草木,它们带给我的乐趣,一点一滴正变得清晰而饱满。是啊,与我熟悉的村里人越来越少,唯有这满院生生不息的草木,不再让我与这个村子一年多一层隔膜。

       草木有天分,我也应该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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