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返京时,带了两块熟猪头肉,四斤上下,两片脸儿。像商贩一样在京晋之间倒腾东西,算起来有十几年了,被家人戏称“农民工”,猪头肉是其中之一。旅京数年,总遇不到好吃的猪头肉,超市的熟食柜台倒也常见,有轧制的,有整块脸儿的,摸上去,发硬,嗅之不觉有香味。馋的时候买半斤过过嘴瘾,不能说味同嚼蜡,但吃肉时的满嘴卤香,倒嚼出油汪汪的腮帮子的吃相是没有了。买过几次以后放弃。家人也是喟叹。
带肉进京并非我的发明。头几年是母亲,春节离开时给我打包一块猪头肉,几个粉蒸肉,猪头肉是买来的,粉蒸肉是自制,送北京朋友尝鲜。沉甸甸背一路。后来自己爱上此物,每次离家,早春秋末,只要天气不热,就要带一两片回来。有客上门,切一盘做下酒菜,宾客皆欢喜。
不觉几年,把带猪头肉进京当成必备,好像偌大的北京就缺这一块猪头肉。而买肉,打包,携带,竟有一种仪式感,带着二斤猪头肉辗转坐火车,地铁,公交,堂而皇之的穿街过巷,施施然不失庄严。曾经的好笑好玩也散作云烟。
为嘴伤心,说的就是我这种饕餮之人。
早先上班的地方在北门城楼附近,常去的买肉摊点在前进东街,批发市场门口。十点多钟,卖肉的陆续到位。跟前两只大桶,一块砧板,一台秤,以前是手打秤。桶里猪头肉,下水塞得满满当当。卖肉的满手油,等着买客指点要哪块,要多少,切了,丢进袋子里。照样油手找钱,买者也不嫌,习惯了。有的食客如范进的老丈人拎了猪大肠招摇过市,揪扯一截塞到嘴里,看那光景,仿佛天底下的美食不过尔尔。
摊点有十来个卖熟肉的,我们一直关顾的的一家,卖主叫三三,窄瘦的脸,蹲在桶前,有客至,抬起来问要什么,客人指点切割。肥肠之类的直接下手抓,秤打得高高的,带着笑脸离开。三三的肉,糯而烂,味道比较淡,是那种能回味的淡淡的香。
搬家以后开车路过,也会买上一片头肉,一小块猪肝,家人爱此物,我却嫌它吃起来渣,不如头肉软糯,油滋滋的拎一包。后来去的少了,偶尔路过,不见三三,都是卖家,不好意思问,听旁人说三三被人勾扯去了西安,还是卖肉。西安地方大,会有更多人喜欢他的猪头肉吧,淡淡的失落。
猪肉涨价,熟肉跟着涨,涨了好几块,猪肉价格落了,熟肉却不见落下来,涨时容易跌时难,和股票唱反调。新居在接近开发区的地方,附近没有卖肉的摊点,吃猪头肉的机会少了。
母亲住东街。十字路口有卖熟肉的,一个篮子装了,东西不多,价钱比前进街贵五毛一块的。卖肉的是个女人,长得好看,会做生意,一篮子肉等不到中午就卖完了。去母亲家吃饭,要提前告知,母亲就会骑车去女人那里买一块猪头肉,一小块肝,还有肝花,肺。父亲牙不好,年轻时候爱吃猪耳朵,现在嗜吃肺子。一大块肺子,配上尖椒酱炒或蒜拌都好。我喜欢吃肝花上的一块皮,嚼起来像牛筋,劲道。中午的菜就有几个是猪肉的,喝酒的男人高兴,我们也跟着过瘾。
母亲家搬来一户邻居,叫二妞,娘家据说曾在南关卖熟肉。二妞刚搬来时,黄皮寡瘦,靠男人修摩托养家,日子过得紧巴,后来回娘家学了煮肉的方法,挎着篮子卖肉。最先的情形我不记得,只记得她的肉味道不错,略咸但好吃。没几年发迹,租了铺面,我去买肉,她认得我,知道我在北京。肉铺只在门楣简单贴“二妞肉铺”四个打印的字,不细瞅找不到。买肉的人却多。踩着点儿过来,卷闸一起,人们就挨挨挤挤,趴到柜台上瞅着,指指画画。去得晚了就剩边角了。我其实不是很喜欢二妞卤肉的味道,口味重。但城里人喜欢,城外的也有赶过来的,跟着随俗,就在她那里买了。
今年夏天看一个中医朋友,说起荨麻疹经常发作,医生排列我的饮食,一二三,猪头肉居然忝列其中,原来猪头肉是发物。这事闹的,医生说猪身上其它部位的东西都没问题,唯猪头不可,怪哉。
心里一千个不服气,就去找袁枚。他老人家甜酒秋油木桶铜箅子大讲如何炮制猪头肉,却没有提醒广大食客猪头肉是发物,有诸多隐疾的君子须得敛口。
看《随园食单》上的做法,想起小时候家里买过十斤重的猪头,烧红火筷子烫猪毛,院子里臭气熏天,放大锅里煮两三个钟头,再焖一个晚上。早上揭锅盖,肉脱骨,一家人吃了个尽兴。始知先生之法非独创,盖源于民间。
关于猪头肉发物的事本草上倒是说了一嘴,说公猪头肉有毒,会发风气,大概指的就是这个,又说猪项肉主治酒积引起的面黄、腹胀诸证,想想肚里吃多了可能会跑肚拉稀,做个提醒。眼前正好一例。一巷子小儿,偷了饭店的俩大猪头,夜里煮了全家偷偷吃,肚里油水暴涨,跑肚拉稀止不住,到医院开药,一街引为笑谈。
发归发,吃还是要吃的,国人吃东西向来胆大,区区一个发字,挡不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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