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那儿有两块栗子地,一块在后山腰上,稍大,有五棵毛栗树;另一块在山脚下,大路的另一边,地里种些许农作物,只有一棵栗树。本来它们都有名字的,离家十年,我已忘却了。
每到这个节令,我会特别开心,那时候除了正餐少有小吃食,而栗子可以保存很久,入冬之后,还能吃得到。我依然清晰记得,有一回冬夜,饿得难以入睡,吵闹了祖母许久,祖母起床捧来几颗栗子。那栗子已经放置了很久,没有水分,很硬,我悉悉邃邃吃了很久,那甜味儿直到现在也忘不掉。祖母说我像个小老鼠。
从老屋搬离后,我去过那里,与哥哥一起,还有他一朋友。一行三人,路上我描述了以前很多次打栗子的经历,拿着长竹篙,戴着草帽,将竹篙伸进栗树枝丫的间隙里,使劲摆动,那些“刺团团”和着竹篙撞击枝干的声响,纷纷落下。我们满心欢喜,满怀期待。
去的是那块后山腰上的地,丛生的杂草遮盖了小路,花了若多的时间才进去。站在地里,三人傻了眼,枝丫上满是栗花,不见一个刺团团。下山的路上,所有的栗树上都是如此,那块山脚下地里的栗树亦是。大失所望,回到村里,我跟隔壁的阿嬷说起,她说今年天旱,没什么雨水。我想起春天的时候,家中院里的那颗梨树上,也是开满了花,白花花一片,夏天也不见一颗梨。那年冬天,祖父走了,那年,我没吃到一颗栗子。
我时常想起,有一年初秋,快到中秋节,我从学校放假回来,与祖父祖母一起去栗子地。我们戴着草帽,拿着很长的竹篙,去打栗子。中间休息,将装过化肥的袋子铺在地上,席地而坐,吃着最廉价的月饼,喝着苦涩得让我咂嘴的茶。
而今又至栗子成熟时节,祖父却已辞世五年有余,祖母亦于去年深秋摔了一跤,股骨裂开一条缝,至今行走艰难。忆及于此每每泪目。我回小城任教虽已一年有余,却着实愧疚,陪伴祖母的时间屈指可数。每次回家,祖母总要重复询问我,几天假,几时走,几时回。我不愿回答,能期许的东西实在太少。
我已鲜少再吃栗子了。每年外祖母会送一些来,或是偶尔应酬的酒席上。只是再无当初的味道。
初熟的栗子甜嫩多汁,得去地里吃,外壳上的刺呈青绿色,放在脚下,双脚同时使力往外掰,栗子内壳乳白色。剥开,递进嘴里,那个甜嫩的味儿让人满足,即使被扎得痛痒难受。成熟的栗子,外壳已经枯黄,十分难剥,往往要借用工具;内壳是深褐色的,栗子肉质较硬,咬起来咯嘣咯嘣响,这样的栗子可以用来做菜,最耐吃的,便是栗子炖鸡。还在老屋时,祖父母身体健壮,打完栗子,常常会放下功夫来剥。庄稼人的时间紧,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祖父想着均一些我的伯父姑母们。祖父的生日在农历七月二十,正是吃栗子的时候,每年他都会精心准备,好在这天回给前来祝寿的客人。那道栗子炖鸡,也是整个夏日的高潮。
时间再往后一些,祖父已不能上树,只能站在栗树底下搅动竹篙。站在树下很危险,那些刺团从枝头坠下,极容易砸伤人。打栗子前常会先告诫我和祖母不要站在树下,说完便仰起头挥动竹篙,祖母会在祖父停歇的间隙里去树下拾栗子。祖父耳背,听不见祖母的话,祖母为此常被砸伤。那极细小的刺扎进肉里,很难剔除,痛痒难耐。那时我最难过的事情就是,前几天还堆满僻屋的栗子,没过几天就被带走了。祖父走后,我才明白,他所拥有的实在贫瘠,能拿出来的实在太少。于是,他只能穷尽所有,爱着每个人。尽管在最后的日子里,他被所爱的那些人伤透。
前年初秋,祖母与母亲在门口摘花生,我言想去老屋打栗子,父亲告诉我,老屋的栗树没了,二伯父卖给了伐树的人。我一时哑言,那日,正是祖父的生辰。
八月初三 夜笔于理工
公众号:pcren_cn(长按复制)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