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平
1
村里的大人喜欢逗我们小孩玩:“小把戏,想不想老婆呀?”别的小孩子,气得直瞪眼:“你才想老婆,你全家都想老婆!”胆大的会转身抓一块泥巴扔过去。大人们哈哈大笑。而我的回答,是一个字:“想。”
“想哪个女孩做老婆呀?”
“想长头发姐姐。”我一点都不用思考,直接回答。
“为什么想长头发姐姐呀?”
“长头发好好看呀。”
哈哈!大人们笑得东倒西歪。我翻白眼珠瞪他们,这有什么好笑的哟,你们大人都兴想老婆,我们小孩子就不兴想老婆?
以前,也会像别的小孩那样,直翻白眼珠直瞪眼,来一句,你才想老婆,你全家都想老婆。抓一块泥巴,朝大人们扔去。改变是我真的喜欢一位长头发姐姐,是那种男孩子喜欢女孩子的喜欢哟。
那天我在禾场角边玩泥巴,捏一条小狗,不像,很生气,砸烂;捏成一条小猪,还是不像,很生气,砸烂;捏一条黄瓜,有点像哟。我有那么一点点成就感了,正要拿着它,找小伙伴们显摆一下,见一个高出我一大截的女孩笑吟吟看着我,说小把戏,玩泥巴呀,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我一下子觉得她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姐姐。我真的没办法描述她怎么样地好看,只觉得她的头发好好看,比电视广告飘柔的秀发还好看,长长的,正好她摆了一下头,又有风吹过。我瞬间石化、窒息、脸红耳赤。
姐姐是坎下大伯家的亲戚。
姐姐走亲戚那几天,我天天跟着她形影不离,晚上睡觉都赖着跟她一起睡,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她,闻她身上散发出少女的清香味。当然,我也变得讲卫生了,不玩泥巴了,更不会去杀伤蚂蚁小昆虫,身上搞到一点泥巴,都会急得哭起来。
2
小时喜欢一个人敢死皮赖脸地黏着她,长大了要娶老婆时,反而害羞胆怯了。不过那时候乡下,男青年找老婆,多是要靠媒婆介绍,我也一点不例外。媒婆给我介绍好多个,都被我看不上眼。按说像我这样长得有点难看的种田赖子,真不应该看人家不上眼。职业媒婆都表示很不理解。
有一个叫英子的姑娘,人长得还真不错,细腰肥腚,个子高挑,眉清目秀,细皮嫩肉,也挺聪明,是高中生哩,说是有点喜欢我,怀着百倍的信心相信我也会喜欢她。女人一长得好看都会长信心。结果是我看不上她,害她躲在被窝里委屈地哭了二天。
我现在的老婆,人长得真不是很好看,个子还有点矮,可就这么一个女人,一相亲我就点头了。啥原因都不是,因为她有一头好长好长的头发,浓密乌黑,辫梢可以拍屁股了。我想起了长头发姐姐,少女身上的清香味贴着鼻孔进入呼吸道,很温馨哟。
孩童时心里的刹那萌动对未来的影响太大了,所造成的结果真是太不靠谱了。我老婆没文化,不是她爹妈不让她读,而是她压根儿不喜欢读书。她爹妈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扔进教室里,心想,这个学期你总要在学校呆着,没承想,一转身她就跑回家,拿把柴刀上山砍柴,气死也就这样子。女人没文化真是太可怕了,我不知道腹诽了她多少回野蛮女。一个野蛮女人做老婆,后果相当严重。
家里的事就他尼玛的琐琐碎碎一地鸡毛,过日子免不了斗嘴。几乎斗嘴不过三句半,她拿到什么就用什么砸过来,一点都不怕砸坏我。我呢,只好落荒而逃。我也想过拿到什么就砸什么过去,可终下不手。不怕她会痛,而是男人手重,一砸砸过去,不知要出多少钱给医生。人穷百事哀呀,打老婆都不敢勇敢。
受了野蛮老婆如此欺负,就老后悔当时怎么没娶英子。如今她对老公可好哟,温柔体贴,贤淑聪慧,这俩四个字是我送给她的。好几回当作我的面,挽住她老公手,极其亲呢,眼里满是柔情,“老公,中午想吃什么?小炒鱼还是荷包蛋,你好像挺喜欢吃小炒鱼哟。”酸得我赶紧小跑步离开。她在街上开了家服装店,生意好得不得了。每回去赶墟,看见她笑迎顾客,总是越看越好看呀。唉,要是当时娶了她做老婆,如今我也是店老板了。我这野蛮老婆,除了会田里下力气干活,别的一概不会,别说是解风情了。可后悔药没得吃,只有直扇自己两耳光,不知道古人云,女人是头发长见识短吗?
3
女儿打小就给她剪短头发,剪成男儿头。我能让我的女儿,也头发长见识短吗?女儿三四岁时,也不说什么,带她进理发店,不闹不哭,很配合理发师傅的剪刀子。偶尔闹点小情绪,有几颗糖果一瓶娃哈哈就打发了。长到七八岁就不好说话了,每回要她去剪头发,都不肯去,说:“我不我不!”把脑袋摇得如棒榔槌。我只有动粗了,拉她去,凶巴巴的,“去不去?不去也得去了,再不去我就抽鞭子了。”抽鞭子我真下不手,女儿长得还好看,吸收我夫妻俩长相上的优点,可爱得我时时陶醉。实在拉了还不肯,小家伙有点力气,抱住一株树什么的,还真有点拉不动,我就直接抱起走,气得女儿蹬脚晃手,直嚷嚷:“坏爸爸,坏爸爸。”人身上的零件就数头发长得快,一月不剪都会成也野草,也就是说,每个月,都会被女儿骂一回坏爸爸。说实话,要让女儿感觉爸爸是好爸爸,要付不少心血,我感觉有点得不偿失。
女儿长到十三四岁,再也喊不动了,坚决不理我剪什么男孩头。打,小时候都下不手,长大了更不行,眼睁睁地看着女儿一头乌发在长长。如今,女儿的头发也可以拍屁股了,天天在我面前晃,示威似地。
我说:“你们女人怎么老喜欢留长发呀?”
女儿说:“那时你老逼我去剪短头发,是不是想把我当男孩子养呀?你不知道当时我多恨你呀,每一回都伤心死了,都不敢跟伙伴们玩。”
好伤心的童年,我彻底无语了。
女儿从背后抱住我,脸有力度感地贴住我后脖子,说:“爸,你放心好了,现在我不恨你了。你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4
我也是天生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现在正朝老年过渡,也很难从我头上找到几根白头发。年轻时不是我现在这寸板发型,是那标准的小分头,像抗日神剧里汉奸头,我们宁都人叫它西装头,很流行哟。年轻时在陂下村种田,一个种田汉是没有心思和闲情去打理头发,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就以一丛野草的形象呈现,蓬松散乱,睡觉时留下的压痕,最恼的是头顶那一撮,粗壮强悍,刺猬刺一样竖着,怎么压拍也不肯顺从地披在脑皮上。这形象有点难看哟。好在村庄里人不讲究这些,我也就大大咧咧在村庄里晃来晃去。
后来去小布街上开了个小小的五金店,感觉自己当老板了,这副形象有损雅观。其实解决的办法不是没有,比如每天早上洗下头,用梳子好好地梳一下,再打上摩丝什么的。可在街上开个小店,混乱的生活节奏会打乱你的某些想法。比如早上,人还在床上,就有人敲门,“王老板王老板,买东西哩。”我就急急忙忙开门招呼顾客,别说打理头发,就是牙也顾不上刷。这样回数多了,也就习惯地懒得去打理头发。就是打理也没啥用,头顶那一撮,依旧是迎着风竖着。我试着打了几回摩丝,都没效果。
街镇与村庄是不相同的。村庄里的人,天天跟泥土打交道,不习惯于讲究。而居住在街镇上,都要摆出活得很体面的样子来。我这副形象,简直就是异类了。一些好心人就忍不住要说话。对面开服装店的英子说了我好几回:“春哥,你现在不是在村里种田了,这优良传统还保留着呀。”说得我脸红红的。
于是我去派出所旁边的理发店里,请教那个染黄了头发的李姑娘。不知昨的,这街上操理发手艺的,全换成女人。理发店也不叫理发店,叫美容美发。李姑娘把她的小店叫了个很诗意的名字:风度。我说李姑娘,你是打理头发方面的专家,你支个招,有什么办法把我脑顶这撮老竖着的头发不那么碍眼。她说剪寸板头就中了。“剪寸板头?我人长得这么难看,平时就靠头发来遮点丑,这不是全暴露了吗?”她卟咄笑了,说:“那倒未必,说不定是一副全新的形象哩。”
就这样,我的寸板头发型从那时开始保存到现在。人长得难看这点,没有改善也没强化。
后来我这初中差两年毕业的家伙,居然也装模作样操练上了码汉字,居然有的能在叫文学期刊的纸上印出来。熟悉我老底的人问我昨回事。我摸摸像鞋刷一样的寸板头,也琢磨不出昨回事。再后来,知道小众作者群中有玄武一伙的光头党,说来还有个女的,他们的文字老厉害哩。每回读他们的文字,我就拍自己脑壳,老王呀老王,你何时能写出他们那么厉害的文字来,就不枉有这爱好了。这一拍脑壳猛然醒悟着什么,头发长见识短,莫非这话对男人也适用?想想看哪,原先我有点长的小分头,那是在老家种田,后来剪了短短的寸板头,就跑到城里来了,要是再短一点,剃成光头。我有点激动了,难怪玄武他们的文字写得那么好。
听说我也想去剃光头,老婆就顺手抓起锅铲要砸过来,她好久都没上演这凶悍的动作了,惊得我青蛙一样跳起来。“你发神经了,剃光头?天天猫着电脑玩不干家务活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还要剃光头?要剃光就滚出去。”河东狮吼,没办法了,只好把这念头掐灭了。在家里,见识长的短头发就敌不过见识短的长头发。再想,人家那光头是天生的,你后天造个假的,假能干过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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