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早早关掉店面回家了,台风天本来不会有人出门的。父亲也如期做完上午的锻炼回来了。我起身要去关上门,却被父亲叫住:“为什么关门?”
“台风天,不关门待会儿全是水。”
“不能关,我待会要出门。”
“台风天要出什么门?”
“我要锻炼。”
“台风天要做什么锻炼?”
“你别害我,我要锻炼。”
“就休息一天。”
“你别害我。”
父亲连饭都不吃了,拿着拐杖就要往门外挪去。
我气急了,想抢下拐杖,他拿起拐杖就往我身上打。打在手臂上,马上是青色的一条。母亲赶紧起身去把门关上。父亲咆哮着一步步往门口挪,他右手要拿着拐杖维持平衡,偏瘫的左手设法打开那扇门,却始终打不开。
他开始用拐杖死命敲打那门,边哭边骂:“你们要害我,你们要害我,你们就不想我好,你们就不想我好。”
那嘶喊的声音锐利得像坏掉的拖拉机拼命发动产生的噪声。邻居开始有探头的,隔着窗子问怎么了。
我气急了,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你走啊你走啊,没有人拦你。
父亲不看我,用拐杖先探好踩脚的点,小心翼翼地挪动那笨重的身躯。身体刚一出门,风裹着暴雨,像扫一片叶子一样,把他直接扫落到路的另一侧了。
他躺在地上,挣扎着要爬起来。我冲上前要扶起他,他显然还有怒气,一把把我推开。继续一个人在那挣扎,挣扎,终于瘫坐在那了。
母亲默默走到他身后,用身体顶住他的左侧,他慢慢站立起来了。母亲想引着他进家门,他霸道地一把推开,继续往前走。风夹着雨铺天盖地。他的身体颤颤悠悠、颤颤悠悠,像雨中的小鸟一样,渺小,无力。邻居们也出来了,每个人都叫唤着,让他回家。他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往前挪。
挪到前一座房子的夹角处,一阵风撞击而来,他又摔倒了。
邻居要去帮他,他一把推开。他放弃站起来了,就躺在地上,像只蜥蜴,手脚并用往前挪……
最终他彻底筋疲力尽了,才由邻居帮忙,把他抬回了家。然而,休息到四点多,他又自己拿了拐杖,往门口冲。
那一天,他就这样折腾了三次。
第二天,台风还在,他已经不想出门也不开口说话,甚至,他也不愿意起床了。躺在床上,茫然无措的样子。
没有声息,但他的内心里某些东西确实完全破碎了。这声音听不见,却真实地弥漫开,还带着味道,咸咸的,飘浮在家里,仿佛海水的蒸汽一般。
他躺在床上,仿佛生下来就应该在那儿。
不言不语了几天,他终于把我唤到床前,说:“你能开摩托车带着我到海边兜兜风吗?”
那个下午,全家人七手八脚总算把他抬上摩托车,和负责开摩托车的我,用一块布绑在一起。
秋天的天光雪白雪白,像盐一样。海因而特别好看。我沿着堤岸慢慢开,看到有孩子在那烤地瓜,有几个少年仔喝完酒,比赛砸酒瓶子,还有一个个挑着箩筐、拿着海锄头的渔民,正要下海。
父亲一直没说话。我努力想挑开个什么话题。我问:“以前不是听说你收的兄弟,是这片海域最牛的帮派的吗?那条船上的人在向我们招手,是你以前的小弟吗?”
他在后面安静得像植物一样,像他从来不存在一样。
回到家他才开了口:“好了,我心事了了。”
我知道,他认为自己可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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