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在想着:什么时候我离那片绿意盎然的山水田园越来越远了?
我还记得在奶奶膝下承欢的童年是在一个环山的小村庄里度过,那是一篇不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有任何变质的永恒如新童话。尽管我的周围充斥着水泥铺就的坦途大道还有钢筋铁骨的高楼大厦,但我决不允许它们在我记忆的村庄里留下哪怕游丝般的污痕。
于我而言,这座千百次萦绕在我的梦里的村庄承载了我一个真正的童年,她就像伊斯兰世界的麦加圣地,她护着我内心最深处的一份执念,不管人生起落还是孤独与否,她都能为我坚守我心灵最坚强的阵地;她就像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若我倦了熙熙攘攘、来如流水逝如风的人潮和陌生的面孔,或我疲惫于生活引人哭引人笑的纷繁斑斓的色彩和铅灰色的天空,她时刻为我打开另一片世界——宁静、安谧、自然。
一重重远山连绵起伏呈一个巨大的碗形,村庄只是安歇在这如浪的重重群山中一个不大不小的谷地。村庄的边缘有许多小规模的梯田环绕着,偶有几只蓄着胡子老态龙钟的山羊和摆着尾巴摇头晃脑的水牛在悠悠散步。顺着梯田旁侧是一条一下雨就泥泞不堪的斜坡,通往村外的公路。池塘、湖泊有如夜空中的繁星,又似打磨过的珍珠,一颗颗有条不紊地点缀着这座村子。离池塘不远总会有三两户人家,四合院式的黄色的土砖房,朱门青瓦,每到暮色就有袅袅炊烟徐徐升起。村子中央是一片相对集中的平坦广阔的田地,被切成豆腐状,这里有记忆里最美的蛙鸣稻香。
奶奶健在的时候我喜欢蹭在她的怀里一遍遍描摹着她掌心的纹路,或者在夜里搬来爷爷的睡椅躺在天井摇摇晃晃地数着星空,看着一弯遮遮掩掩的明月,到了第二天醒来一睁眼看见的却变成了古色古香的床,床栏上镂空的木雕不知是唱的哪出戏。每天早上把我叫醒的不是机械的闹铃声,而是自家养的亢奋的大公鸡正翘着斑斓的尾巴跳在窗沿上“喔喔喔”地像是在求偶般的叫唤。我当是它们饿了,连忙起了床接过奶奶手里打满谷子的畚箕,接着打开卧室门来到天井殷勤地喂养着一群公鸡母鸡——我还指望着它们能多生蛋、多生鸡崽,让我天天有蛋有肉吃。这些鸡都不惧我,甚至直接跳到我胳膊上、畚箕里啄米。
白天奶奶带着我走西家串东家,奶奶聊家常,我就和其他小朋友耍,我除了怕水不敢下池塘,上山下田爬树挖泥无所不为,经常弄得浑身脏兮兮只留下两只小眼睛还是山泉那样清澈。奶奶却从来不骂我,只要我不和其他小朋友闹矛盾或者偷鸡摸狗干坏事就行,好在我小时虽然顽劣,但对奶奶的话格外遵从。若是到了菩萨生日的日子,奶奶肯定会带着我在村外马路边挤公车,去相离很远的镇子里拜菩萨、吃斋饭,那里有一座很大的菩萨庙,香火鼎盛。奶奶信佛,还是个虔诚的信徒,所以奶奶平生信奉与人为善,在村里人人都和奶奶关系好,而我只对那足有十个我高的菩萨雕像感兴趣,奶奶就一个个告诉我菩萨们的故事,什么骑着狮子的文殊菩萨、什么怒目狰狞的四大金刚……但印象中我应当从没有跪过一次菩萨。
我已经忘记我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那座村庄了,只记得当我再来时就是清明,很快就是我的生日,再很快,就是奶奶的祭日了。阴雨连月不开,我的两个妹妹什么也不懂,我也什么都不懂,就算我捧着奶奶的遗照在正厅里、在奶奶的漆黑的棺材旁陪着父亲跪了三天,就算我看着来来往往的几乎全村的长辈们来了又去一个个哭得泪人儿般,我却总觉得奶奶还在身边,直到奶奶下葬后我都不曾哭过一次。过去了很久很多年后,我才渐渐确乎明白了奶奶的确是走了,才不会年年除夕都问“奶奶呢?奶奶呢?”
我和那座村庄的缘分随着我的长大而被岁月剥夺,我再也不能像童年那般自在地追着小鸡赶着牛、看完日出等日落了……但更多的是,当我重拾儿时乐此不疲的爱好时,只会苦笑摇头叹一声何其幼稚,竟找不回半点昔日的童真童趣。十多年的成长给我带来过青春的叛逆,带来过升学的拼搏,带来过成功的狂喜,带来过失败的彷徨,带来过一群铁血豪情的哥们,带来过一份温婉如水的初恋,却带走了无拘的自由,带走了不羁的洒脱,带走了缤纷绮丽的幻想,带走了天马行空的思维,带走了父母如丝飘逸的黑发,带走了内心知足勇敢的天真。当浪漫的诗句变成整齐的公式,是失是得,有谁说得清楚——却总希望得到已经得到,再拥有曾所失去。可世间哪得双全法呵,不负如来不负卿,这样的两全只有寄托在心灵一个虚幻而又实在的世界里。
我却忍不住想着:什么时候,我会离那株种在灵台的菩提也越来越远呢?2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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