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赤滩,是赤滩人的故乡,似乎与我毫无关系。曾听人说,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已经无法考证它的来历。或许喜欢在陌生中寻找熟悉的感觉,我踏上了前往赤滩的旅程。
若从地理位置分析,赤滩位于新四军军部旧址的下游,站在这里可以纵深地看着绵延的青弋江,悠悠江水碧蓝如玉,感觉不到一丝历史的苍凉。岸边的苍天古树,山坡与野花,凉亭与浣衣女,仿佛永远挽住韶华的时光。
走进赤滩,一切似曾相似,天下所有的古镇,大概都是七分相像。青石板道引申一条街,再支出第二条街,第三条街。街的两边,撑起的小阁楼,有的翘出好看的屋檐,有的门楣上挂着彩条,在风中摇曳。
站在街中间,突然产生一种想象,仿佛置身民国,往来的男女老少总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一副安然的步态,若偶有擦肩,定会收获一份天然的微笑。
不过,我始终在否定我的想象,这些笑容的背后,有着怎样的欢悦与无奈,我尽然不知。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都是朴实的、敦厚的,哪怕就是一个瞬间的眼神,都充满真诚。
2
当年的私塾老宅,当年的亭台小院,当年的天井旧屋,已经人去室空,只留下斑斑印痕。私塾里孔子的塑像,和蔼安详,只是有一些新的课桌板凳摆放在这里,甚有不和谐的音符,基调不合。纵然摆放者的初衷是美好的,可我还是以为这是最大的败笔。
我和小女假模假样坐在崭新的凳子上,望向讲台,内心的虔诚不容置疑,感受古代的文化与教诲也决然不受任何影响。
遥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知道这不是梦,私塾是宝贵的中华经典,孔孟之道、之乎者也,永远都是炎黄子孙的文化象征。不论来自官方的正统文化,还是民间、农耕、以及游牧文化,均与私塾血脉相承。
在我和小女将要离开这间私塾的时候,迎面碰到一个年轻妇女,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满面春风中略带一份庄重,安静地坐在板凳上。我不禁深深望了一眼这位年轻的妇女,然后牵着小女走出去了。
这一条街,我是靠心灵走着的,肉身的脚步往往尘土飞扬。在赤滩,老街的诸多人事、物件像梨花的飞絮,漫舞心间,抵达灵魂地带。
前面是亭台小院,再前面天井老屋。小院、老屋,早已没有烟火的气息,里面干净得透明而彻底,几乎让人窒息。不知道以前住着怎样的人家,看宅子里的摆设,不像农耕庄户,一定艳装小姐素丫鬟,风花雪月的故事,像一首缥缈的歌,曾经在这里传奇的演绎。
老屋的对面,是一家中药商铺,名“保康药号”,一色木制结构,门脸不大,镂空花窗十分显眼,柜台上盛放着一块绣着红花绿叶的画布,像是掌柜抓药时用来垫放草药,如今看来不过一种摆设。不觉间,隐隐感到一丝草药的清香味,弥漫开来,无限地延展着昔日的氛围,当然这是我的感觉器官在起作用。或许我是希望闻到这样的气味,复古的迷香,才能够昭示老街的风华。
3
在时间的长河中,老街保留原风原貌,背影里凸显遗世独立的风景。据史记载“赤滩地面系冲击而成,相传沙为赤色,始得名赤滩。”另有一种说法是,在清代中叶,太平军恶战清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染及沙滩,遂得此名。当然这仅是一种坊间传说。
于我而言,这个地方就是孤独者还魂的栖息地。就如一个流民,一个浪子,一颗受伤的心灵,需要得到岁月的宽慰,以托举卑微的生命。也许有人认为我的说法很夸张,未必认同我的观点。不过,那些前来观瞻的游人,已经撕开了光阴的折痕,开辟出一种自我崇尚的精神信仰。
我心怀崇敬,依旧前行。赤滩老街的青砖灰瓦、风韵气质,在生命底一页页翻开,充满儒雅的艺术张力。那张陈列多年的“千功床”,不愧为艺术精品,雕刻精美,油漆考究,花草人物,麒麟鸳鸯,文武官人,栩栩如生。谁能安睡此床,该是何等的大福大贵。我惊叹艺术与宿命在这里展现的淋漓尽致,怎么也不会想到文化与迷信竟然结合的如此完美,由不得人不佩服祖先的鬼斧神工。
老街似乎很短,约有一里路长,并不像我前文所述的能支出第二条街,第三条街,与许多的古镇相比,它是细微的,无法攀比大小。但从街头至街尾,我花了近两个小时。这条街的标志性建筑是店铺,民居镶嵌其中,不时有炊烟从低矮的屋顶上飘出,说明尚有人居住。我轻声叩门,开门的是一白发老太,金莲移步,笑容可掬。她告诉我,她是从黄山歙县嫁到赤滩的童养媳,在这里居住七十多年了,与这条街同呼吸共命运,儿女们都在外面做事,生意做得好的都已在外买房定居,只有过年时才驾车回来看看她。她还说,她见过叶挺将军,虽然落魄,神情竟还那么威武。
我不置可否,问她,你老今年多大年纪了?她伸出双手,又去掉一指。很显然老太的精神足以减去十年的光阴,她过得如此安逸,朱门香车、美酒和钞票,在她的视野里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有钱的儿子多次要接她去苏州,她坚持留在昏黄的夕阳老街,守住那份恬然和宁静。
4
老街没有名号,只能冠以赤滩为名。就像屯溪老街,南浔老街一样。不同的是,凡是临街的房子,屋檐下都悬挂着大红灯笼,随着风雨侵蚀,色彩已不鲜明。我不明白这种做法缘于何故,难道为承袭原貌,抑或是张扬老街的气场,借此证明老街的精神不朽。
老街不像遗址,虽然昔日的喧嚣被时光远离、抛弃,可鹅卵石与青石板混合铺就的街道,时有三两人迹穿过,不仅游客,还有永久定居在此的留守老人,在这里形成年轮的古镇记忆。
我在老街逗留最长的是一家叫“百年老澡堂”的地方,据说叶挺曾在里面洗过澡。皖南事变发生后,顾祝同将叶挺软禁在距离赤滩最近的一个村庄,因此叶挺来此洗澡的说法,自然可以确证其真实的存在。这家澡堂位于老街的尾部,房屋简陋,室内阳光不足,阴暗、潮湿,给人不详的征兆感。池子尚在,木屐尚在,只不知哪一双属于英雄。其实,英雄有没有穿过,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民心忠魂昭信义,英雄折戟于此地。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宁愿英雄不在此停留,因为他背负着重要的民族使命,小镇赤滩更承受不起这样的惊涛拍岸,也决不会因此而感到骄傲,所有的故事都将成为苍天的悲歌。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沉睡的百年澡堂,大概已经忘记了成千上万的前来沐浴者,而唯一留下重笔的只有英雄的身影。望着眼前的空池、旧物,心情像断垣的碎片,破败成殇。
我怅然地走出百年澡堂,一缕柔风绕耳边飞逝,上空白云悠然,有几只飞鸟掠过屋顶。在这落雨飘花的季节,似乎一切都要在尘封中清晰起来,谁也敌不过时光的残局。
5
若是不到赤滩,我决不会把它和佛教联系起来。随着场景和视角的不断转换,我开始选择性地走近佛地。首先拜望的是平安菩萨,平安菩萨于2011年7月16日开光,开光法会由“岩龙禅寺”住持胜德法师主法,殿内供奉的是来自湖北黄冈的慈济和尚。
然而,这里分明看不出寺庙的气象,没有僧人把持,只是供人游观,不过凡是路径此地的人都纷纷进来朝拜,大概都源于一个良好的愿望。正如地藏菩萨本愿经中所说:如心佛亦尔,如佛众生热;应知佛与心,体性皆无尽;若人知心行,普照诸世间。
在佛舍利馆,让我惊诧的是,这个殿宇金碧辉煌,跨入殿门,便是鲜红的地毯,整个殿堂灯火通亮,甚是壮观。
门口有一个住持和尚,慈眉善目,他引我和小女走近正殿前,这里供放着晶莹剔透的“佛舍利”,上面写着“来自尼泊尔的祝福”字样,庄严凝重,令人陡生敬畏。小女看到旁边有两个崭新的锣鼓,禁不住用手去摸。慈祥的住持亲自上前教小女怎样敲打,鼓声悠远、厚重,在殿堂内轮回交响,这种现实与佛地的神交,简直曼妙无比。
一个赤滩老街,能有如此多的宗教馆寺,固然有其道理。尽管香火并不旺盛,但其倡导的爱国爱民、造福苍生的佛门宏愿,依然在发扬光大。
6
一条街,一里路。留给我永世的繁华,却断了归程的路。
写在纸张上的字,终究有褪色的那一刻,而赤滩的前世今生,在我的生命中,宛若一焰烛火升起的花朵,绽放灵魂深处,永不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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