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向研究生院递交了退学申请,又请岳父帮助谋到补习学校教师的席位。两年以后的今天,鸟正面临着妻子的出产。如果鸟再一次被酒精污染了血液,然后出现在妻子的病室,岳母一定会领着女儿和外孙发狂似的死命奔逃。
鸟自己也很警惕隐约残存在内心并且颇为根深蒂固的酒精诱惑。自从那整整四周的威士忌地狱以后,他回头追问过,为什么自己会连续沉醉七百个小时呢?但最终也没有探究出确实可信的理由。正因为自己没有弄明白当时身陷威士忌深渊的原因,所以,不意间重返旧地的危险便时时存在。鸟在未能理解那周围的真实意义的时候,从那凄惨的周围里获得的防御性的护身手段,就不能真正成为自己的本领。
在鸟日常耽读的与非洲有关的书籍里,一册探险史上,曾有这样一节:“所有的探险家都叙述过的村人们的酗酒闹事习俗,至今犹存。这表明,这个现在仍然美丽的国度的生活,还是有所欠缺的;表明这里存在着驱使人走向绝望的自暴自弃的本源性的不满。”这是叙说关于苏丹荒野上部落村民的话,而鸟读后感到,自己也是在回避彻底思考自身生活内存在的缺失和本源性的不满。但这些是确实存在的,因此,鸟现在总是深怀戒心地拒绝酒类饮料。
鸟走到相当于这放射状的繁华街的焦点——街市深处的广场。广场正面大剧场上的电光表正好指到七点,这正是向在医院护理的岳母打电话询问产妇安否的时间。从午后三点开始,他每隔一个小时打一次电话。鸟扫视了一下四周,广场周围有好多台公用电话,但都被人占着。鸟焦躁不安。这与其说是想急于了解妻子的生产情况,不如说主要担心的是守候在住院患者专用电话前的岳母的神经承受能力。自从女儿住进那所医院,岳母一直认为自己在那里受到了侮辱性待遇;她固执地这样想。那台专用电话如果现在正被别的患者家属占着就好了,鸟哀切地希望。随后,他转回刚才的街道上,在酒店、茶店、中华拉面馆、炸猪排店、洋品店等店铺里选择。只要走进其中一家,总有办法借到电话。不过,酒店想尽量避开,饭也早吃过了。去买点儿胃药什么的吧?
鸟边走边找药店,走到一个临着十字路口造型奇异的店铺前。店檐上悬挂一块巨大的彩色广告板,广告板上,一位手持短枪的西部牛仔端坐着,一副扳机待发的架势。从牛仔那带马刺的长靴踏着的印第安人的头颅上,鸟读到“枪支专卖”的字样。店内满布万国国旗和黄黄绿绿的饰带,旗和饰带下面,满满排开一面色彩艳丽的箱型装置,一些远比鸟年轻的家伙们不断地来来往往。鸟透过镶着红蓝胶带的玻璃窗往店里张望,看到深处的角落里放着一台红色的电话。
鸟从喊叫着过时了的摇摆舞曲的投币留声机和可口可乐自动售货机中间穿过,走进铺板沾着泥污的店里,突然,他感到耳底里鞭炮轰鸣。店里满是电子游戏机,飞盘,来福枪瞄准箱里风景模型的设施(林荫模型的小传送带载着茶色的鹿、白色的兔子和绿色的大青蛙,不停地转动。鸟从旁走过的时候,一位被一群兴高采烈的女友围住的高中生刚好击中一只青蛙,机器前的分数显示器加上了五分)等等,以及围绕着这些的一群群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鸟像探迷宫一样艰辛地左弯右转,终于走到电话机旁。鸟塞进硬币,拨动已经背诵下来了的医院的电话号码。他的一只耳朵听到了远方的电话长音,另一只耳朵灌满了摇摆舞曲和万蟹爬行的足音。那是那些沉醉在游戏玩具里的年轻人不停地把手提袋般柔软的果汁盒往地板上摩擦时发出的声响。岳母可能会对这嘈杂喧哗疑惑不解吧?似乎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电话打晚了,还有这些噪音。
电话长音响过四遍后,岳母的声音回答了,她的声音比妻子还年轻。鸟终于什么都没解释,立刻就打听妻子的情况。“没呢,还没生呢。她疼得要死要活,但还没生,还没生出来。”
鸟一时语塞,凝视着胶木话筒上那数十个蚁穴,那一片缀满黑色星星的夜空,随着鸟的呼吸时阴时晴。
“那么,八点钟再打电话。再见。”停顿了一分钟后,鸟说,然后放下话筒,叹了口气。
鸟的近旁是一台模型汽车兜风设施,一个菲律宾人模样的少年坐在驾驶台上操纵方向盘。汽车的E型车驾由设施中央的一个圆筒支撑着,那下面不停转动着一条绘饰着田园风景的传送带;车驾便一直奔驰在郊外秀美如画的道路上。道路蜿蜒回转,绵绵无尽,牛呀羊呀,牵着孩子的女人等等,障碍物不断出现,车驾不时遇到危险。一点儿一点儿转动方向盘,启动汽缸,把车驾从险情里救出来,这就是游戏者的工作。那少年浅黑色的前额上刻着深深的皱纹,专心致志地蜷缩在方向盘上。少年似乎有一种错觉,以为传送带的循环运动会结束,他的E型车架可以到达目的地。他锐利的犬齿咬在薄薄的嘴唇上,齿唇间咻咻地吐出声音和唾液,不停地驱车前行。然而,满布障碍物的道路始终在小小的汽车前延伸,绵绵不绝。有时,传送带的转动速度缓了下来,少年便急急地从裤袋里掏出硬币,丢到游戏设施上铁制眼睑似的孔穴里。鸟立在少年的斜背后,看了一会。随后,鸟觉得一种难以忍受的徒劳感从脚底产生。鸟像踏在灼热的铁板上一样急匆匆地奔向里侧的出口。接着,他与一对异样的设施猝然相遇。右侧的机器,被一群身着迎合美国人口味镶金镂银的香港土产绣龙绸缎运动服的年轻人团团围住,发出来路不明的打击音响。鸟奔向左侧那个没人光顾的机器。那是欧洲中世纪的拷问刑具铁处女的二十世纪版。这位足足一人高大身上涂印着红黑条纹的钢铁美女,双臂紧紧抱起,护住赤裸的胸部。掰开两腕,窥视她的铁Rx房,是要拼上全身力气的,而铁美女两只眼睛里的计数器,是用来测试运动员握力与拉力的数字显示系统。在美女的头顶部,则标示着握力和拉力年龄差的平均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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