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_经典散文_.

                                                                      元宵
                                                                            魏新永

    破五过后,年在酒杯里一晃,就快到元宵节了。

   正月十五,是过年最开心的日子,村长在十三这天,开始组织人搭鳌山,他领着人到各家去收木棍,方的、圆的都要,圆的用来做鳌山的架子,方的铺在鳌山上做平台,每家的木棍都用毛笔打上记号,省得鳌山拆去时不知道是谁家的。
     鳌山搭在村西头的空场上,空场面积很大,能容下全村的人看鳌山,赏灯。等木棍收齐后,村长号召村里几个能人,开始搭鳌山,其实鳌山就是用木棍搭成一个平台,像唱戏的平台一样,上面可以容纳十几个人来回走动,与戏台不同的是,鳌山上还搭些小小的平台,一层摞一层,小小的平台上放置油灯。油灯燃料是棉籽油。
     我们小孩也做油灯,是用萝卜头或者白菜根做成的,我的油灯是爹给我做的,爹先把白菜根中间挖个洞,里面放进棉花,然后把棉籽油倒入,最后用一根粗柳条挑着,柳条是软的,可以一高一底的来回忽闪,我们叫做“忽闪”灯。一般到了十五这天晚上,村里的男孩挑“忽闪”灯,女孩挑父母扎的纸灯笼,纸灯笼用高粱皮扎成灯笼状,外面用报纸糊成,灯笼中间为了透光用塑料布糊上,找不到塑料布的就用红纸直接糊成。我堂叔是糊纸灯笼的高手,他的灯笼能做成各种形状,鸟类的,动物类的。他粗大的手一天能摆弄十几个,喜欢他手艺的人,为了让孩子开心些,就端一碗做好的元宵去换他糊成的灯笼。
     堂叔没有女人,其实不是没女人,而是女人在挖河时累死了,在我刚记事的那年冬天,上级号召“一定要把淮河修好”于是,各村的人都到我村前的河里挖河,天上飘雪花,地上的男人脱光脊背,俩人一辆小车上坡、下坡。口号喊破天,喇叭撕破耳膜,红旗满河飘舞。晚上、白天不休息,男人累的能在雪地里睡觉,女人累的不来月经,河一直挖到了过年,过十五,就在十五这天,堂叔的女人累的吐血,再也坚持不住了,等堂叔把她背进家里时,她在堂叔的身上就断气了。从此堂叔没再娶,听说有人给他物色了女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始终没弄进洞房里。我们一族的媳妇们可怜他,看到他被子脏了,衣服脏了,就去轮流给他洗,久了,媳妇们的男人就不同意了,回家就会生气,慢慢的堂叔自己做这些事。听娘讲;堂叔的女人很温顺、贤惠,家里的一切事都不让堂叔做,堂叔的爹是地主,堂叔自小没好好的做过事,喜欢赌博,开始说媳妇时,别家的女人嫌他是赌徒,不同意,后来,堂叔的这个女人站出来说;赌博不是天生的,凡事都能改变的。自从她嫁给堂叔后,堂叔果真不赌博了,夫妻俩过得非常恩爱,唯一的就是过了几年,这个女人没生孩子,可堂叔不嫌弃她,与新婚时一样宠爱她。一场风暴,整死了堂叔的爹娘,剩下了堂叔一人,女人在那场风暴里没有走,背着各种包袱与堂叔过下去。女人的死,给堂叔蒙上了很浓的阴影,每天晚上,堂叔似幽灵一般,都要去她的坟上看看,呆立一会,才回家睡觉,吓得走夜路的都说祖坟里出了鬼。
      后来,不知道堂叔给谁学的手艺,做纸扎活,春天扎风筝去换钱,平时还给别人扎死人时用的牌坊什么的,到了十五就扎些灯笼。
     鳌山搭成后,村长总觉的缺少点什么,以往过十五,鳌山都是村里出工分搭的,大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凑,不管搭的好不好看,是那个样子就行。可今年不同,地分了,实行了责任制,日子真的过得好点了,不能再凑合了,要风光一些,光秃秃的只有几排油灯多难看啊。后来,他想起了堂叔,让他扎十几个红灯笼挂两边多好看啊。村长想到这,但是,他不敢去堂叔家。在挖河时,村长说堂叔懒,地主成分,整了堂叔,批斗,坐飞机,炒麻虾等该用的手段都用,一下子把堂叔整的拉几天血,再加上堂叔女人的死,堂叔对村长的恨是一辈子也解不开的疙瘩。村长找来我爹,让我爹去说,并说村里的买焰火的钱可以不让我堂叔交。我爹不识好歹,还真的去了,结果,还真的没说成。堂叔死活不同意这事.村长无奈,只有这样了。
    焰火是鳌山不可缺少的东西,搭鳌山就是为了在上面放焰火,十四这天,一大早,村长带着几个人就去县城里买焰火,钱也是每家每户收的,大家很乐意这个事,出钱当然是很爽快的,有几家稍微富余的还多拿出很多,实行责任制后,大家对这个村长也少了些怕,各人过各人的,谁怕谁啊,不像没实行责任制前,村长说话雷厉风行,村里人没谁不敢听的,不听话的后果很严重的。现在好了,村长失去了往日的霸气,说话和气多了,做事也不那么严厉了,处处都带商量的口气。村东头有几家困难户,孩子多,拿钱有些不十分情愿,可,大家都拿了,他们为了面子,不得不拿,村长看到这情况,只让他们拿了一半,村代表看在眼里,不会说什么的,又不是村长贪污了,大家的份子钱,多了就多买些,少了就少买些。去堂叔家收钱,村长没去,让几个村代表去的,堂叔看到大家这样热火朝天的气氛,也拿了钱。也许是村代表多嘴,他们竟然当着堂叔的面,议论鳌山上缺几个灯笼,狗子不识相,竟然拿起堂叔扎的红灯笼说,这几个挂在鳌山上正好。大家看狗子的样子,赶忙使个眼色不让他说下去,狗子看到大家的脸色,赶忙住了嘴。这一切堂叔装作没看见,没听到,不管也不问。
     十五这天傍晚,我吃过元宵,用袄袖子一擦嘴,挑着“忽闪”灯就往外跑,外面几个伙伴在着急的等我呢,出了门,刚走到屋角,看到了堂叔迎面走来。堂叔给我摆摆手,示意我别走,我停住了脚,等堂叔过来。那边几个伙伴催我赶快去村西头的场子里。我告诉他们等会,堂叔走到我面前;你爹在家吗?我回答;在家吃饭呢。我没说完,他拉住我的手就往我家走。到了我家,爹还坐在椅子上喝元宵汤,看到堂叔的到来,爹放下碗招呼堂叔,问堂叔啥事啊,不去看焰火。堂叔说;你上次让我扎灯笼的事,不是我没答应吗,后来,我想想,此事我做的不妥,过年过节的大家都图热闹的,还都爽快的拿钱拿东西的,我不能为了自己的恩怨而扫大家的兴,今我扎了十几个红灯笼,你拿去找村长挂在鳌山上吧。我爹听完有些惊呆,半饷没说话,我看爹的样子,赶忙说,叔,我替你拿去,这时候,我爹才醒过神,赶忙说,让孩子拿去。我堂叔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与孩子一起去拿。
      两排红红的灯笼挂在鳌山的两边,好看极了,村里人没谁不夸的,鳌山前站满了小孩,“忽闪”灯一高一低的“忽闪”着,女孩们比着谁的灯笼好看,谁的不好看,大人们都在后面等待放火焰的上台。圆圆的大月亮似元宵一般圆,挂在鳌山的上空。忽然,一阵鞭炮响起,在鞭炮声里,放焰火的上了台子。顿时,台下一片轰动。我忽然发现堂叔也站在台上,穿着新衣服,戴着走亲戚时才戴的火车头帽子,精神十足的在撕开装焰火的纸箱,红红的灯笼映红了他猪腰子一般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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