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穗的呓语
文 沉风
到底是运气,还是一阵清爽的秋风恰巧迎面来访,我们到达田头的时候,眼前几块稻田的稻穗轻柔地晃动着身躯,似作揖般,似喃喃呓语,分明是迎接久别二十年的主人。一股暖流,使我陶醉。
父亲的稻田,如怀抱里的宠儿,静卧在一条凹糟形状的地里,层叠状的田块,约模一亩多地。早在国庆节假期前,我和母亲在电话里相约好到假期一起回老家收稻谷。事实上,母亲多像只城市里的候鸟,老家与城市的巨大间距,她也有近十年不能参与耕种了。稻田是父亲自己侍弄的。
噗噗噗,约摸五六只斑鸠从最上方的那块稻田里飞出来,朝坡上的竹子林飞去,悠悠然,好像在好奇地回望突然闯入的三个人。三婶说,斑鸠不吃长着胡须的粳米。那么这些精灵们是在寻找虫子,抑或钻进田里享受稻香与清凉,不得而知。我翻出记忆里的竹林,但眼前竹林显得异常落寞。也是,多强大的鸟群也不比人气能够激活自然界吧。那年,我们一群孩子经常钻入竹林,抓嗡嗡飞的竹甲虫,找炒得香香的笋虫,捡笋壳,闹翻了天。想像间,一片刚脱落的竹壳,闪着白光,从半空轻轻翻滚后掉在稻穗上,安静了。
离稻田不远处的几棵椿树,树干硕大高耸入云,树叶随风四处飘散,突凸入天际的树枝,一串串椿树的果实在半空中招摇,惹人怜爱。椿树种子可以换钱的,现在不知是没有收购的地方,还是价格太低,我想能爬上高树的人群都不在家也是原因。与还有老父亲侍弄的谷穗相比,椿树仔自生自灭,或满足,或孤单,任人思绪。还有亭亭高挑的喜树林,树叶随风飘落,寂寥落寞。
举目向右翼平缓的层层田块,我肯定那都是大块的田,我却看见田垄上金黄色的南瓜在蓝天白云的背景里反映天光,我相信肥沃的土地,又一个春夏没有与稻谷的肌肤之亲了。我顿时舒一口气,有父亲的陪伴,种上粳米的稻田是多么幸运。我的身边,那吐絮的狗尾巴草,黏裤脚的草籽草,宛如故友,一一掠过,清凉了眼眸,生动了旷野。
目光回到田里,母亲和三婶已经边谈笑着边剪稻穗,她们都不理我。看着稻禾丛中母亲的半头白发,听母亲的笑声清脆,一阵莫名其妙的感觉晃荡闪过我的心头。我想,眼前的稻田是幸运的,我也不例外,因为陪伴,拥有珍惜。
我也下到田里,钻入与我齐高的稻禾中间,身体触碰稻秆的唰唰声,穿透旷野,如乐声,动听悦耳。我右手四个手指套上禾镰的绳索,手掌控制着精致的禾镰。剪稻穗的时候,拇指与食指掐住稻穗的杆,另外三个手指勾托禾镰,一夹一摁,稻穗被割断,左手接住。这样重复几十遍,一把稻穗就够量了,剪一根稻草,捋一捋就成了绑绳,绑好,拎起来细细掂量,沉沉的,圆润饱满的谷粒挤成一堆。令人惊奇的是,谷子也有灵魂,它的充实填满了我的身体。
我禁不住举起谷把敷在手臂上,贴在脸上,一抹久违的清凉,爽透肌肤,唤醒了麻木。此刻,要是稻穗能用语言表达它们的内心,该是多好的诗情画意的倾诉啊。
连我自己也惊讶,剪稻穗,我仍是这样的熟练。田间劳作的一招一式,是进城读书之前跟随父母做农活耳濡目染牢记在心的,耕田犁地,荷锄拉镰,那时候的我纯粹是一位合格的农民。我的背叛,和之后母亲的孩子们都背叛了田地,我能看出眼前沉沉的稻穗上溢满着留恋的情愫。否则,我什么能够顺顺利利地剪稻穗呢。
脚下的稻田空闲了几年,那时父亲也不得不跟进了城里。数年之后,小孙们都能自己上学了,父亲坚决要回家种田。他说种田比在城里呆着自由,眼前的稻田直到今年才闪亮出场。老家本是粳米产地,因为粳米产量不高,最初几年也断了粳米的影子。这几年,田多劳力少,口粮多剩余,粳米又回到了田里。如今年,算是大丰收了,从母亲的话语里,以后每一年都要种粳米。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靠近那西头熟悉的山顶,我们三个人剪完一块田,我数我的成果是六把稻谷,她们的劳动成果是两倍多。当我把装满稻谷的背篓起到背上,踩着脚下厚实的泥巴路,一步一步向家走来,伸出背篓边缘的稻穗划着我的脖子,痒痒的,很舒服,像嬉戏时候的挠痒般。几缕稻穗,靠近我的耳边,呓语涟涟,像要诉说往昔的故事。于我,这感觉太棒了。
秋日的夕阳,打在乡间小路上,我紧跟母亲的脚步,一路述说,一路金黄,安静的谷穗躺在背篓里,家在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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